42、番外（二）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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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瑾言打发屋里几个丫头出去，接过打扇丫头的担子，站在榻边扇起风来。这秋老虎，一点也不比夏日里凉快。
“都走了？”风带来一丝凉意，我眯着眼，轻声问道。
“扬帆起航了。船队可长着哩，三艘大船，都是王爷从番人手里收的，威武着呢，跟着的船也有二三十艘。”瑾言一边说，一边不忘打扇。
“世子爷身边带了无山，他是个老口子，跟着王爷打过契丹人呢，您放心吧。保证给您把世子爷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小五做事，我放心。唐瀚的安全，他比我更放在心上，毕竟他可就这么一个独苗苗。“明珠身边呢？”
“王爷也派了个会武功的丫鬟，还有她奶娘也跟着。徐氏无儿无女，向来把小姐当成自个孩子，为人又周全，有她在出不了岔子。”
我叹了口气：“柳氏，该怨我这个老不死的了。”
“王妃孝顺，哪里能怨您。她知道您是疼孩子哩，不然让小姐自己跑出去，可不得急死。”瑾言寻思着柳氏对这一儿一女的看重，心里也有些打鼓。好在有王爷，柳氏总不敢怎样。
这一次出海，不止唐瀚，明珠也跟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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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庄子里遇见“珠儿”那一日，着实给了我震撼。
唐瀚恰好来庄子时，带了他那些西洋特产，生怕留家里，下人们不认识便给糟蹋了。有了十两银子，那老婆子也没阻止我们带走珠儿丫头。让丫头婆子们抱着珠儿，一行人匆匆赶回了庄子。
拿冰敷着，又吃下唐瀚说的“退烧药”，竟是没过几个时辰，热便降下去了。半夜里，孩子醒来，吵着要娘又肚子饿，丫头们安慰一通，准备上饭来。孩子胃口也很好，狼吞虎咽，吃饱了又睡去。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从此以后，这丫头也就跟着我了。
我瞧着那丫头水灵灵懵懂的眼睛，忍不住就眼里淌泪。若是这药，早早就有了，该多好，该多好啊。灵儿兴许就不会死，沐氏也不会……疯。或许，遇见这个孩子，是天意。
我开始支持唐瀚的想法，没成想他还带来了明珠，这些年他们兄妹没少通信。明珠向往那一边的生活，不肯再任人摆布，恳求我让她偷偷随哥哥去西方求学。
我冒着被柳氏怨恨的风险，让她去追梦，要求是只有三年。且三年内不准与男子有首尾，必须学到本事。我想起我们女子的命运……也许有一天，女子能自己立起来。
那会是一个不一样的世界吧。
我的心好像也随着儿孙们的大船，飘向了远方。脑海里挥不去的，是明珠临行前的的话。
“祖母。我也想去求学，兄长说西洋国家都有女校，女性也可以上学。祖母，我不比哥哥笨，难道就只因为我是个女孩，便只能读些女戒吗？”
“可我不想做一只金丝雀。祖母，你以前说过倘若女人能自立，便是自由也……”
她泪眼婆娑地拉住我的衣袖：“祖母，你说我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的女儿家了，是最最尊贵的小郡主，便是公主也比不得我。我从小衣裳首饰什么都不缺，唯独自由，能在外行走的自由，连贩夫走卒都有的，可我没有。”
我想到自己年轻时，也是这么想过的。女儿家总是要依附着男儿才能活，可这是谁规定呢？倘若女子肯付出同男子一样的努力，为什么也不能自立门户？
所以，我到底答应她了。我大概是大夏，最叛逆大胆的长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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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去年来白发新，匆匆马上又逢春。
唐瀚死了。
死在入侵者的手中，这一次，没有人再骂他剥削者，也没有人再叫他一声王爷。
我的小五已经离世了，将军哪里有见过白头的。而我白发皑皑，拖着苍老衰败的身躯，不肯离开这人世。最后和我相依相伴的，不是我的儿子，也不是我的孙子，而是柳氏，她也已经白了头。
她哭着不肯接受唐瀚的死，最后大病了一场，一下衰老了十岁。唐瀚是小五唯一的儿子，而他没有留下子嗣，但是……我们家也没有王位要继承了。
夏朝已经被废了，现在的天下是每个人的天下，不是夏家的天下了。老三去世多年，被世人逼着退位的是他的玄孙。
老三为了皇帝这个位子呕心沥血，英年早逝。但他把一片大好河山交给了他的儿子。新帝少年登基，但是有长公主，阿弥，李家包括小五都以他为中心，守护着他长大。
最终在老三玄孙这一代……守护者一个个被时光带走，国势非人力可控制，世事也不可改变。国家由太平进入了乱世烽火时代。番人，不，洋人的蜕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唐瀚甚至，成了推翻所谓封建王朝的革命者，自己抄起了自己的家。明珠也远赴战争的前线，我不明白打洋人，怎么会用得上一个女儿家呢？我和柳氏日日夜夜，为她担惊受怕。
最后一直陪在我们身边，撑起这个家的是庶女明文。
当初明珠出国的事暴露后，柳氏到底不敢违背我。她不能让女儿回来，又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便让最是沉稳的明文过去照顾她。但是明珠做不到让庶妹像仆人一样，反而让明文同她一起上学。没想到明文比她还有天赋，学习知识很快。
后来明珠学成归国，投身保家卫国的战争中，也可称赞一声巾帼不让须眉。而明文则为了让明珠安心，留在我们身边照顾。明惠当初留在家里，早就在及笄后出嫁。后来她相公去了外地做官，她自然也跟着去了。只是现在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我不愿牵绊了这个孩子，让明文也去实现自己的理想，当下国内的年轻人都讲究实现理想。
明文不肯，姨娘难产而死。她记在柳氏名下，但柳氏有儿有女，而她其实一直是丫鬟带大的。她一直渴望祖母能多疼她一些，母亲能多看见她一点，不求像对待姐姐明珠一样，但是也能看见她。
我不由感慨，越是被宠爱的，越是肆意洒脱。越是不受宠的，反而越在乎。
但是我和柳氏也不愿拖累她一个小姑娘，我们两个老妪守着家财也不至于过不下去。原想给她许配一个人家，但她更不愿被束缚，成为别人的附属品。
她心里有主意，加上偌大的王府，最后家里也只有我们几个女人了，没什么规矩可言，我们也不愿勉强她。都说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世道，只求活着图个快活。
明文现在是西医院有名的外科兼妇科医生，就是以前的大夫。听说会把人肚子剖开看病，这仿佛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世界了。
我已经一百岁了……能看到的只有孙辈这几个孩子了，再往下我也看不到了。唐瀚死了，明珠在战场，明惠在景城，而明文陪着我们在沂南。
没过多少日子，柳氏也走了。我没想到，她还走在我前头。不过也不那么出乎意料，我的好孙孙，我的唐瀚，是他娘心头的疙瘩肉，比明珠还重要。他死了，柳氏能撑这么久已经很好了。
柳氏死的时候，躺在床上，还拉着我枯老如同树皮的手不放，说:婆婆，我放不下你啊……我走了，你怎么办……我答应了夫君，要照顾好你的呀……婆婆啊，瀚儿走的时候，我就不想活……但是我，放不下你啊。婆婆……
柳氏走的时候还念叨着我，眼睛都没闭上。我浑浊的眼睛眨了眨，眼泪掉下来。我轻轻抚摸她的手，仿佛又看见了当年，她作为新妇娇滴滴地嫁进来时，羞怯年轻的样子。
我安慰她:玉啊，别担心老婆子我了，阎王爷不久也就来接我了，况且还有明文呢，她照顾人，你还不放心吗？
我抹了下眼泪，又道:玉啊，这些年，娘感谢你。你到地底下见了小五，也别怕，你对得起他了，你把我照顾的很好了。小五他得感谢你，他没尽的孝道，你都替他尽了。
我说完这句话，柳氏的眼就自己慢慢合上了。我忍不住闭上眼，握住她的手：“你放心的去吧，玉啊。”
明珠的名字，我们都没有再提起。甚至柳氏死的时候，也没有再问到这个女儿。因为我们都知道，明珠在战场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
当初明珠离开沂源府的时候，说她生死早已看淡，要我们也看淡她的生死。也许她早已牺牲，只是我们不知道，也许，她还活着。
我走的时候，正是暮色时分，床榻边只有明文和老仆瑾言了。其他的仆人早就放走了，再没有剥削人的主仆关系存在了。
我这一辈子，看过太多，也没什么放不下了。王府代代积累，虽然动乱时散去了不少钱财，但剩下家财不少。我都藏着不显露出来，现在交给明文，她也能有所傍身。她自己也有本事，日子总不会差的。
老三走了，小五走了，爹娘走了，阿弥走了……胡家新的小辈我早已认不得几个，隔着千万里，他们也不见得还记得我这姑祖母，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了那么多。
我唯独只放不下明珠。“文娘，别忘了……珠儿，她也是咱家的人。”
明文上前，将头轻搭在我的手臂上:祖母，您放心，我会等姐姐回来的。
“好，好，你是个好孩子。”
这是我在世间最后一句话。
作者有话说
第42章 番外（二）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