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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离别之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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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公子常常来拜访王府,小姐避而不见,府中诸人都觉得奇怪。公子装作毫无隔膜的样子,仍然请求小姐与他隔帘对晤。她托辞身子不适,但长久下去,总会引人疑窦。
由于公子的纠缠,小姐颇为痛苦,又无人可与之倾诉,她能毫无保留信任之人,只有已经成婚的侍从,和如今老眼昏花的大目。
侍从虽然很有主意,然而佐藤君那件事,到底让她与侍从生出嫌隙;大目呢,年龄大了,什么也听不进去。她于是孤立无援,又不愿远在千里之外的东坂君分心,便对此事绝对保密。除了源氏公子之外,再无人知晓。
源氏公子为掩人耳目,次次来府上,只装做看望小公子荻光和小女公子红叶荻,或者常常和命妇来王府游玩,装作喜爱京郊美丽的景致。府中诸人并不怀疑他的居心。
公子的容姿如光照大地,比春日之樱花更引人喜爱赞慕。仆从们于是觉得女主人太过乖僻了,若不是源氏公子,东坂君会被贬到天涯海角呢。
他们议论纷纷,全然不知小姐心中的痛苦。连知道一点内情的侍从都奉劝小姐,她深知小姐容貌难看,源氏公子神仙般人物,怎么会有意与这个人呢?
过了几日,小姐正在府中弹奏七弦琴。荻光正在廊道上和几个童子追逐游戏,红叶荻在房中练习才艺。荻光不久便要束发,有很大的可能会被选为殿上童子;红叶荻性子天真烂漫,容貌娇艳可爱,才艺丝毫不逊色名声盛大的贵女。
小姐过去思念故去的亲王王妃时,便弹奏用琴声鸣奏自己的心绪;如今她思念多日未见的东坂君,亦弹奏起七弦琴。她的琴艺在东坂君之前的指导下,已有很大进步。
她如今未值三十岁,仍然是青春之时,气质愈发沉稳。七弦琴音色优美,弹奏的《催马乐》音调可爱,非常动听。
源氏公子悠闲地于这明媚春日,信马悠悠地穿过杏花纷飞的林子,雪白的花瓣如飞雪,公子手持一枝樱花枝,穿行其中,恍若仙人。其姿容之盛,见者无不震惊感动。
他进到府中,穿过廊道,便听到小姐弹奏七弦琴的声音。琴声优美动听,玲珑可爱。
公子心想:“这个人的琴弹得也很好呢。她所弹的是《催马乐》,不知是否正在思念东坂君?”
公子于是吟诵道:“‘白日花飞琴声引,可恨帘幕隔君面’。我不能见你,真痛苦啊。”他的声音惊扰到正在弹琴的小姐,她立刻停止弹琴。
公子屏退了唯光,隔着外室的帘幕向她诉情申恨。小姐深恐旁人听到这些话,索性让侍女留在内室,自己到外室隔着屏风,与源氏公子答话。
公子很久未听到她的声音,分外惊喜。小姐隔着帘幕请求公子:“请您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妾身深知自己已为人妇,本就与您无缘,您向我这种人求爱,我真是意想不到啊!”她的声音非常痛苦,公子觉得这个人很可怜。他吟诗道:
“我心如似天山月。
不辞路遥照君来。
我对你的爱情天地可鉴,请你不要再拒绝我!”
小姐答道:
“我心明胜天山月,
已随思人至千里。”
公子没有料想到,小姐对东坂君的恋情如此之深,知道一些内情的他,实在想不通东坂君为何要因其他女子将她独自留在王府,他觉得这个人实在惹人怜惜。
公子一面钦佩她的忠贞,一面想要得到她。
透过屏风,隐隐约约可见小姐穿着深红色青里的单衣,芬香扑鼻,想必衣袖的花纹也异常华丽吧。他想走进去抓住小姐的袖子,然而这种行径,实在是不应为的。他于是止住了这个念头,仍然苦苦地向小姐求爱。
小姐答道:“妾身无比感激您的照拂,愿意日日夜夜为公子您祈福,不过如今我已为人妇,您的求爱我很感激,然而恕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她说完便退到内室,不愿多留一刻。
公子无可奈何,只好离开。此时荻光正在庭中踢蹴鞠,模样已经有少年之人的样子了,非常俊秀。他半蹲着身子向荻光招手,荻光立刻扔掉蹴鞠跑过来。
公子心想:“这个人真是无情呢,竟然比不上这小小的童子。”他转念一想,却又实在放不下她。真是宿命轮回,避无可避。
且说那个促成小姐与东坂君姻缘的大辅命妇,她的年龄已经很大了,头发也花白稀疏起来。东坂君离开京城后,她担心小姐寂寞,便常常到常陆王府住宿。没过多久,命妇突然生上急病,小姐担忧她的身体,便让命妇一直住在府中修养。
命妇对小姐来说,就如同母亲一样。她和东坂君尊敬供养命妇,让这个无儿无女的妇人,度过幸福的晚年生活。命妇疼爱这两个孩子,觉得他们是自己前世修来的福报。
一日深秋,命妇坐在外室,身上披着厚厚的裘衣。侍从悉心地服侍命妇。她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只见她瘦骨嶙峋,面相已露死气。
命妇坐在廊道的内台上,遥望隔窗外美丽的庭中景色,隔窗非常宽大,能看见整个庭子美丽的秋景。
只见红色的枫叶层层尽染,寒风凛冽,无数叶子纷纷落下,声音异常萧瑟。小姐正在房中弹奏七弦琴,琴音优美泠泠,更添悲戚之意。
侍从将房中点上火炭,又将隔窗的轻纱掀开,让命妇能更好地欣赏庭景。到了傍晚,小姐来到命妇房中看望她,命妇已经昏昏欲睡,她双眼昏花,看见小姐来,便问道:“你为何不继续弹奏七弦琴呢?你的琴声真是优美动听啊!”
小姐看见命妇消瘦的身体,强忍悲伤,道:“您今日身体好些了么?”她看了眼命妇刚用过的药,向侍从点了点头,侍从于是退了下去。
“我很久没见到东坂君了,他为何这么久都不回到府中呢?难道他待你不上心吗?我答应过王妃,希望你能幸福......”她抓住小姐的衣袖,因为身体消瘦,她的手指骨节异常明显。
小姐听到命妇前因不搭后果的话,心中无比感动,她早已将命妇当作王妃一样看待,如今命妇几欲病死,她心中异常悲伤。难道又要离别了么?她想起王妃去世的那日,顿时泣不成声。
命妇听到小姐哭泣,连忙安慰:“你不要哭泣,我时常感到愧疚,觉得对不起你。我从前没对你说,东坂君其实有一个情人,不过后来那个女子抛弃了他,他一直念念不忘,难道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冷落你吗?”
命妇似乎想起了往事,她断断续续地说:“为何世间的男女之情,总是如此虚妄痛苦呢?你若是一味地柔顺,他只会不满你的逆来顺受......你必须要若即若离,却要时时担心他厌倦你,会失去他爱情......与其如此,不如从来就不要的好!”
命妇原本也有一个心爱的情人,两人真心相爱,不过最后还是走到陌路。她如今将要死去,仍然对那个男子不能忘情。
小姐心酸难止,她答道:“东坂君待我很好,我们夫妻举案齐眉......”
命妇又说道:“做女子的,切记不能全心依恋丈夫,柔顺是必要的,但亦不能失了刚强......笼闭于深闺是多么寂寞呀!每日望着窗外的不变景色,每夜看着烛火摇晃的影子,这就是爱上一个人的痛苦。切记!不要全心去爱一个人,单单你矢志不改,他却能随意爱上另外的女子......我度过了十几年这样的痛苦生涯,实在不愿意看见你,再去经历这样的痛苦了!"
小姐心想,自己也度过了十几年,求而不得的沉郁生涯,她想再说些什么,但命妇已经昏睡过去。
小姐担心命妇熬不过接下来的寒冬,她心想:“命妇与东坂君母子情深,我一定要让他回来见命妇最后一面!”
小姐写了封长长的书信,希望东坂君能够回京一趟。但东坂君在地方身居要职,哪里能突然离开?他顾念命妇,上下打点,终于在冬日之际回到京城。
此时,命妇已经病入膏肓,她时常说些胡言乱语,小姐听了非常心酸。她看见命妇因病痛折磨而痛苦不堪的样子,感到异常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