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神明不当也罢》折木津

29、孔雀鸿门

　　“阿克乙当真没有再跟上来了。”昔梧朝身后看了看，“好不容易才出来，竟然就这样回去了吗？”

　　宁久微示意她朝阿克甲看去：“大哥开口了，再叛逆的小弟也该听话了。”

　　阿克甲没有回头，只道：“各位既是城主邀请的贵客，那便随我来吧。”

　　舒钰道：“我们也能去吗？城主的邀请名单里似乎没有我和涂律啊。”

　　阿克甲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城主好客，一向来者不拒。”

　　舒钰一拍手：“那挺好，我正愁没地方蹭吃蹭喝呢。”

　　***

　　日上三竿，孔公孽从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喂，阿克甲，我睡了多久？”孔公孽习惯性地喊了一声。

　　无人应答。

　　“喂，阿克甲？”

　　孔公孽坐了起来，环顾四周，根本不见阿克甲的身影，就连“浮生一梦”也被他拿走了。

　　孔公孽站起身，先是按了按些许刺痛的额角，随后又伸了个懒腰。

　　“阿克甲真是愈发胆大了，”孔公孽念叨着，“竟然敢不把我这个主人放在眼里，难道不怕我睡着从屋顶摔下来么？”

　　正说着，孔公孽的视线也汇聚到阁楼之下。

　　在看到阿克甲进入围墙时，他本来想喊住他，却又在看到跟随他一同进来的几人时，生生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那个身穿白衣，笑得一脸漫不经心的男子，可不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妖派仙门宁久微吗？

　　“竟然已经来了，”孔公孽抑制不住内心的雀，根本没有多加思考，直接朝楼下终身一跃，“宁久微啊宁久微，我总算是见到你了。”

　　宁久微的突然止步让昔梧难免有些疑惑，正欲询问缘由，却见一个红衣男子从天而降。

　　那脸上的笑容以及洋洋自得的神情，是昔梧昨晚才见过的。

　　昔梧惊呼出声：“孔公孽！”

　　孔公孽一落地，便急急朝宁久微奔来：“宁掌门远道而来，孔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啊。”

　　宁久微依旧笑得漫不经心：“素闻万妖城城主风采卓绝，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一声“城主”更令孔公孽兴奋到了极致，他连忙朝阿克甲招手道：“阿克甲，快，先去带宁掌门落座。”

　　顿了顿他又特意强调道：“记住，一定要是最好的座位。”

　　“是。”阿克甲轻声一应，“宁掌门请随属下往这边来。”

　　“这个孔公孽不正常。”

　　走了一段路后，昔梧小声朝宁久微道。

　　宁久微只是笑笑并未搭话。

　　昔梧以为他没听到，又说了句：“他昨晚在城门外杀人。”

　　宁久微还是没说话，只是跟着阿克甲往前走，时不时还礼貌地朝他点头示意。

　　昔梧不死心继续道：“宁久微你有没有听到，这个孔公孽他绝对是不安好心的，而且面对你这样的贵宾，为何不是老城主来迎接，而是由他来？”

　　“昔梧，”宁久微终于开口，“言多必失。”

　　昔梧：“……”

　　舒钰有些幸灾乐祸，他凑到昔梧身旁道：“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怎么像是听不懂人讲话一样？我觉得斗危似乎都比他好交流些。”

　　昔梧看着他还未消肿的半边脸颊，道：“斗危似乎喜欢用拳头说话。”

　　舒钰被她这话噎住，半晌都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悻悻地退回到了涂律身边。

　　涂律闭了闭眼睛：“善哉善哉。”

　　阿克甲一路带领着四人来到了孔雀阁的顶层，相比下面集满权贵的五层，第六层只有几个零散的座位。

　　四人相继落座后，发现还剩正座的一个座位，而阿克甲则是站在了那座位的侧边。

　　舒钰道：“那个大概就是孔公孽的座位了吧？”

　　涂律双手合十，默不作声。

　　昔梧环顾四周，发现宁久微也开始闭目养神，而他的头发，又明显黑了不少。

　　舒钰百无聊赖地四处走动，末了又朝阿克甲道：“喂，你家主人什么时候过来？这是要把客人晾在这里多久？”

　　阿克甲道：“主人正在做准备，准备好了自然就会过来了。”

　　舒钰好奇问了一句：“不就是吃个饭吗？还要准备什么？这里碗筷齐全，什么都不差啊。”

　　阿克甲没有回答。

　　舒钰走了一圈又坐了回去，他拿起筷子开始在碗上敲了敲，道：“哎，你们知道这孔雀阁的由来吗？”

　　昔梧朝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

　　见终于有人搭理自己，舒钰立马打开了话匣子。

　　“据说这孔雀阁并不叫孔雀阁，而是叫美人阁。当时的城主在这座阁楼里藏了许多美人，但唯独有一个名叫孔雀的美人最令城主开心，所以干脆就遣散了所有美人，只留下孔雀，而这美人阁也因此成了孔雀的阁楼，所以叫做孔雀阁。”

　　舒钰兴冲冲地讲完，满心欢喜地期待着各位的反应，却发现昔梧已经睡着了。

　　宁久微与涂律依旧闭目养神，阿克甲就像个木头板杵在原地。

　　舒钰叹了一口气，又继续讲了起来。

　　“还有人说，这万妖城受过诅咒，但凡担任城主的妖怪，都逃不过。”

　　这话一出，昔梧瞬间又醒了：“什么诅咒？”

　　舒钰故作神秘道：“注定无法与相爱之人厮守一生的诅咒。”

　　“对了，阿克甲，孔公孽不是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娇妻吗？”舒钰说着，朝阿克甲看去，“今日她会与孔公孽一同前来吗？”

　　涂律闻言立马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警告他道：“好友，切忌多言。”

　　阿克甲微微一怔，回道：“夫人身体抱恙，目前是不可能与主人同时出现的。”

　　舒钰点了点头，道：“只是身体抱恙吗？不是死了吗？”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就连宁久微的表情都有了细微的变化。

　　阿克甲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闭口不言。

　　舒钰道：“听说夫人与孔公孽是在城外遇见的，夫人救了孔公孽一命，孔公孽为了报答她，便将漂泊无处可归的夫人带回了万妖城。”

　　昔梧疑道：“城外遇到的？夫人是人族的么？”

　　舒钰点头道：“正是，一个独自漂泊的人族女性，在孤独时候若是遇到一个能够接纳能够让她依靠的人，她总是会被冲昏头脑，毅然跟着那个人离开，夫人便是如此。”

　　“但是万妖城里的生活并非如她所愿，”舒钰道，“由于老城主无法接受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类成为他的侄媳，所以孔公孽只好先将她安置在这孔雀阁。”

　　舒钰看了一圈四周，道：“只能安置在这无人问津的顶层，这里没人任何人，除了每日来送餐的婢女，夫人连一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夫人后悔了，但是此刻追悔莫及，她根本已经无力逃离这座楼阁，哪怕是前往下一层，她都无能为力。”

　　舒钰长吸了一口气，继续道：“直到她知道了自己即将与孔公孽成婚，她以为自己能逃出来了，不管需要用什么来交换，她都愿意。”

　　“但是自由仅仅只有新婚一夜，第二日她又被迫回到了孔雀阁。”

　　“不过这次她逃出来了，之前她以为她逃不出来，后来她才明白只要自己想逃出来，一切对她来说都是轻而易举。”

　　听到这里，昔梧忍不住问道：“所以夫人是坠楼了么？”

　　舒钰不答反问：“除了坠楼她还有能逃离这里的办法吗？”

　　昔梧不置可否。

　　正在此时，一处突然传来几道鼓掌声，随即还有孔公孽似笑非笑的嗓音。

　　“不知贵客这是从何道听途说的故事，”孔公孽从黑暗中走出，目光定在舒钰身上，“但是在当事人面前，我奉劝贵客还是少说为妙。”

　　舒钰笑道：“既然做了，还怕别人说吗？既然要做，何必准备耽搁那么久？就不怕错过吉时吗？”

　　舒钰明显话里有话，在座的人都心知肚明，但他所指为何，几人却是一头雾水。

　　“这些事就不必贵客费心了，”孔公孽轻松落座，“既然客人已到，那便开席吧。”

　　一直沉默的宁久微突然道：“且慢。”

　　孔公孽朝他看去，眼睛里闪动着莫名的情绪：“宁掌门还有何吩咐，直接说出来便是，我若是能做到，定会拼尽全力去完成。”

　　宁久微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便开门见山了，也希望各位能够打破天窗说亮话。”

　　孔公孽依旧脸上带笑：“宁掌门直说无妨。”

　　“首先，我想弄清楚，送往仙门的那封信，指名点姓要我来到万妖城，究竟是谁的主意。”宁久微盯着孔公孽道，“在万妖城四处制造混乱的人是否存在，他制造混乱的目的又是什么，铁甲卫为何没有将他擒拿归案？”

　　孔公孽一摊手，露出无辜的表情：“这，那封信的确是我借叔父之名写给宁掌门的，但是那个制造混乱的人类，为何没被铁甲卫捉拿归案，我只有一个解释。”

　　“要么是他过于狡猾，要么是他会伪装，所以才能三番五次从铁甲卫眼皮子底下溜走。”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有理有据。

　　宁久微又看向舒钰：“舒钰，不如你来说说？最近四处在城中制造混乱会是为了什么？”

　　舒钰愣了愣，笑道：“宁掌门你在说笑么？我怎会知晓是谁在制造混乱，又是为了什么制造混乱？”

　　宁久微看着他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就是制造混乱的那个人？”

　　舒钰道：“宁掌门何出此言？”

　　“我记得你似乎在被全城通缉吧？”宁久微道，“各处都贴满了关于你的通缉令，捉拿你的理由是为了蹭吃蹭喝，你也对斗危说过，你几乎前往了朱雀区所有的权贵家中。”

　　舒钰笑道：“蹭吃蹭喝不去权贵家中，难道还要去贫民区吗哈哈哈？”

　　宁久微道：“你在权贵家中仅仅是为了蹭吃蹭喝吗？又或者是在他们身上动了什么手脚？”

　　舒钰道：“宁掌门你是真的冤枉我了，我哪有那本事对他们动手动脚的？”

　　“我已说过希望在座的各位打开天窗说亮话，”宁久微扫视了几人一圈，在对上昔梧的目光时，却迅速避开了视线，“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毕竟有的事情，心甘情愿地做比蒙在鼓里强迫着做要顺利些不是吗？”

　　他转头看向孔公孽：“你说呢？孔城主？”

　　孔公孽眨了眨眼睛，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他哈哈一笑，朝舒钰说道：“这还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怎么样，舒钰，事到如今也没有伪装的必要，干脆将那件事告诉宁掌门如何？我看他似乎也想趁此做些什么呢。”

　　舒钰的目光冷了下来，余光瞥见涂律对他的满目探寻，他便可以侧身背对着他，转头朝向宁久微。

　　他道：“请宁掌门来此，是为了救我妹妹。”

　　本就因宁久微的话惊得哑口无言的昔梧，一听舒钰这话，又是大惊。

　　“你的妹妹？你找到了？”

　　孔公孽在一旁笑道：“姑娘还不知道么？他的妹妹就是我的夫人。”

　　“这，这怎么可能？”昔梧道，“你难道一直都知道妹妹在孔雀阁吗？”

　　舒钰摇了摇头，并未回答，只道：“要救妹妹如今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开启阴阳双生门。”

　　一听“阴阳双生门”，昔梧整个人都一激灵，冥府的那段经历让她被噩梦困扰了几天，怎么到了另一个地方又要开启阴阳双生门？

　　侧头查看着宁久微的神情，却见他泰然自若，聚精会神地听着舒钰的讲述。

　　舒钰道：“开启阴阳双生门需要不少阳间的活物祭品，诚如宁掌门所言，我混入权贵家中，的确是在他们身上动了手脚。”

　　“这整个孔雀阁里的权贵，都是助我们开启阴阳双生门的生祭。”

　　楼下隐约能传来权贵们的交谈嬉戏，这次的宴会对他们而言不过是最为平常的聚会，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的头顶之上，却在谋划着将他们一并献祭的计划。

　　昔梧连忙起身：“宁久微，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坐下。”宁久微一把将她拽住，又强行将她按回座位。

　　昔梧诧异地看着他：“宁久微你这是做什么？”

　　宁久微没有回答，甚至直接在她身上施了定身术与禁言术。

　　孔公孽突然站起来，从阁楼外看去，远方的残阳已经被逐渐吞噬殆尽。

　　“时候到了。”他说。

　　毫无声响的，天穹突然被一双一黑一白的手撕裂开来，一扇被锁链缠绕封闭的大门缓缓显现在空中，悬浮在孔雀阁的上方。

　　“阿弥陀佛，”涂律紧闭双眼，“徒增杀孽，造孽啊造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