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歌倾红尘》日**树

24、七

　　罗衣已经被召进宫整整半个月。

　　早晨起来，婢女服侍盛天泽更衣时，他突然开始思索这个问题。

　　这半个月来，他与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的上朝，一样的饮酒谈笑，一样的与慕容堇谈论政事，看起来永远是如沐春风的样子。

　　有时候，他能感受到慕容堇目光里对他的探视。
　　他都是一笑而过，满不在乎。

　　面具带的太久，脱都脱不下来了。

　　慕容堇比他还要焦急，好几次都询问他尹无然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这样的询问，却好象是在欲盖弥彰的掩饰着什么。
　　他叹气，一直以来他都习惯了镇定自若的慕容堇，像现在这般的不安与错乱的他，反倒是让他有些无奈起来。

　　有一次，他掩饰自己心中的酸楚半开玩笑的问慕容堇，倘若尹无然真的不愿意归顺，他会怎么办？
　　慕容堇竟然大惊失色。

　　慕容堇的心里，存在着一把枷锁。
　　这把枷锁是他自己强加给自己的，但是与盛天泽也脱不了干系。
　　他看出他在乎罗衣，所以他强迫罗衣进宫，为的只是让他难受，可却依旧还要在他面前掩饰自己，作出一切只是为了让尹无然归顺的样子。
　　这把枷锁枷的他太累。

　　盛天泽明白，此时的慕容堇的心里，未必比他好受。
　　然而，他又能如何？

　　都是他的错么？
　　梳理时铜镜里印出自己那张美的超越性别的脸。
　　他再次叹气。
　　看来，一切都是他的错。

　　错也罢，对也罢，若他能心安理得，也就算了。
　　偏偏在他平静安定的外面下，自己的心也如同潮涌。

　　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个女子会这样的牵扯他的心。
　　明明已经打算放下，却还是像藤蔓一样纠缠在的思绪里，割舍不去。

　　难道——这就是爱么？

　　盛天泽突然想到爱这个字，心里没有来由的冰凉。
　　怎会爱？
　　怎会爱！

　　可是，却不得不爱。

　　整好衣衫，突然之间今天就不想上朝。
　　他打发走婢女，独自一人走到后院之中。

　　古老的树木参天而立，茂密的树叶把天空都遮掩起来，阳光却透过叶子的缝隙洒落在地上，一丝一丝，一块一块，班驳的样子，让人迷离恍惚。

　　他站在树下，记不起有多久，自己已经没有如此细致的看看周围的风景。
　　一直以来，他以为他的生活只能如此，在无尽的勾心斗角中看时光流逝。

　　一路走来的自己，像一坐石碑般屹立不倒，永远在人前微笑，在人前挺直着背脊，这是他唯一的也是仅存的骄傲与自负。

　　或者，那是自卑。

　　他知道，骨子里的自己，永远是那个叛军之子。
　　童年与少年时候的边塞生活，孤独，寂寞，被人唾弃，他想着他的父亲，想着那个背叛父亲的女人——如果，她还能称的上是他的母亲。
　　有朝一日，他要让她亲眼看见他与妹妹生活的有多好。
　　有朝一日，他要让她为当年所做的丧尽天良的事忏悔。

　　只是如此。

　　因为背叛，家破人亡。
　　因为背叛，他无法再相信情谊。

　　这一些的一些，都是因为背叛。

　　他痛恨背叛，所以他永远也不会背叛他的国君。
　　即使，慕容堇占有了罗衣。

　　做一个父亲那样正直的人，也许，是他心里唯一的坚持。
　　只是，他还有那样的机会么？

　　花瓣飘落，顺着风，落在地上。
　　不远处的树下，是另外一双脚。

　　他抬起头看，那个一身白衣的男子，像月光一样让人安静。
　　他，终于还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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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一个夜，无眠之夜。
　　罗衣与慕容堇相对而坐。
　　自从罗衣知道慕容堇喜欢的是盛天泽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变的微妙起来。
　　她看他的眼神不再充满嘲弄，有时候甚至带有一些怜悯。

　　半个月的相处下来，她发现慕容堇其实算不上是一个让人讨厌的人。
　　想来，也应该是一个受臣民爱戴的好皇上。
　　只是，他唯一的错误就是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

　　慕容堇坐在她的对面喝酒。
　　他似乎很喜欢让她陪他喝酒。

　　罗衣清清喉咙，忍不住问道，“喂，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是什么滋味？”
　　他没有表情。
　　她笑嘻嘻的问，“那么爱上一个无心无情的人是什么滋味。”

　　她承认，她的嘴巴是坏了点，偏要揭开他的伤疤瞧瞧。
　　谁叫他不是同情心泛懒的善良女人，就算他再值得同情，她可没忘记今天的她是因为他才不得不在这个了无生趣的地方像一个花瓶般的待着，要不是他——她现在还能在尹无然的身边你浓我浓呢。

　　想到尹无然，她的心里一阵酸楚。

　　慕容堇竟然像是习惯了她的嘲弄，不再对她发怒。

　　有时，他会想，如果不是因为他爱着盛天泽，而盛天泽最最在乎的却是她的话，他与她应该会成为朋友。
　　这个女人虽然嘴巴恶毒，但心底却是善良的。
　　她不同与一般的女子。
　　她不计较礼节，不懂得阿谀虚伪，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全然不顾他是皇上。
　　而且，她不似一般的女子那么做作。
　　她能大口的喝烈酒，大声的说粗话，赤裸着身子在一个陌生的男人面前而毫不扭捏，丝毫不让人感觉到放浪。
　　他见过世上无数漂亮的女子，惟独没有见过这样的。
　　她的豪放，其实是让他感到舒服的。
　　在她面前，他不必再端着皇上的架子，甚至在她面前，他连秘密也不用隐藏。
　　难怪，盛天泽也迷上了她。

　　两个人相对饮酒，看起来倒像是如同多年的好友。

　　“你有多爱尹无然？”他突然问她。
　　她迷茫起来，这个问题她自己都无法回答自己。
　　“那么——盛天泽呢？”他再次追问。
　　她一楞，反问，“他怎么了？”

　　慕容堇苦涩道，“他在乎你。”

　　她再次愕然，片刻之后才笑了起来，“你别告诉我你是妒忌我才抓我来的。”
　　看见他一脸认真，她这才停止笑，道，“难道是真的？”
　　他沉默。
　　罗衣突然感到愤怒，“原来你就是为了你这该死的妒忌心，便要牺牲掉我的自由，便要牺牲掉尹无然的自由？”
　　他在她的质问里说不出话来。
　　事实，就是如此。

　　她猛的站起身，盯着他叫道，“你可以告诉你，盛天泽他根本不会在乎我，他在乎的永远只有他自己！”

　　“我也曾经这样认为……”他苦笑，“可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但事实就是如此，也许他会暂时的对我有兴趣，但是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他的地位，他的权利，他自己的一切罢了！而你，竟然为了你那可笑的想法，作出这样的事来！”她倒吸一口气，“还好，我知道的不算晚，尹无然不必为了你这样荒唐的做法而付出他的自由。”

　　“已经晚了。”他悠悠的说。

　　“什么？”她大惊。

　　“今天早晨，尹无然已经告诉盛天泽，他愿意以他的归顺，来换取你的自由。”

　　她颓然的瘫坐在石椅上。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本来只是一场闹剧罢了！可为什么是这样的结局！
　　尹无然，他为什么这样傻！

　　罗衣突然想哭，她一把抓住慕容堇，愤怒道，“难道你还不知道你自己犯的错误么！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要怨恨，要责怪，你冲着姓盛的就是！为什么要强加在不相关的人的身上！就算要强加，你冲着我来就是，为什么又要牵扯这该死的政治，把无然也拖下水！为什么要强迫他去做那些他不喜欢的事！”

　　她是真的愤怒，那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感又再次侵袭上她的心头，这分明就是两件丝毫没有干系的事，现在却一团糟的搞在了一起。

　　尹无然不会快乐，

　　她也不会快乐，

　　就连慕容堇，想必也一定不快乐。

　　那么，也许快乐的，就只有盛天泽，只有他这个无心无情的人，才会真正快乐，一切的一切，也许，早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慕容堇看着她的愤怒，突然间便觉得无比的愧疚，这件事从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做错了，错的离谱，然而作为君王的骄傲却使他再也无后路可退。
　　他看着罗衣的伤心，竟然感到一丝心痛。
　　只是，一切也只能这样了。

　　“尹无然是自己愿意作出这样的选择，所以，你可以走了。”
　　他用近乎冷漠的口气说出这样的话，连自己都无法忍受的话。

　　罗衣站起身，她挺直了背，望着慕容堇的目光中满是鄙夷。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这个道理她明白。
　　君无戏言，这个道理她也明白。
　　所以尹无然决计不会反悔自己的决定。
　　而慕容堇与盛天泽也决计不会让他反悔。

　　她仰天哈哈大笑，那笑声却那样凄凉。
　　尹无然的自由，到底还是换来了她的自由。
　　终究，她还是成为了他的包袱。

　　离开皇宫的时候，已经深夜。
　　月色如勾，照四周天际，天地一片苍茫。
　　世界上的一切，像死去般宁静。
　　宁静的让她窒息。

　　她终于离开了这里。
　　半个月前，她进来时，是如此渴望离开这个地方，回到尹无然身旁。
　　而现在，她真的走出来了，心里却没有任何得到自由的快感。
　　有的，只是满心的无奈。
　　有的，只是满心的绝望。

　　原来，在任何时代，她的命运都是像那木偶人一般，绳线牵扯在别人手里。
　　只是这一次，她不但害了自己，还害了尹无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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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