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歌倾红尘》日**树

14、十三

　　天还未全黑，人客却已经来了不少。
　　大厅之中，早已摆好数桌。
　　舞姬们已经排练多时，只等晚上一显身手。
　　看来，这又是一个纸醉金迷的不眠之夜。

　　来到这个地方，罗衣总觉得自己的偾世在渐渐的平息。
　　似乎，那些灯红酒绿，也并不再像从前那样来的让她不屑。到底是什么改变了她呢，许是环境，许是心态。
　　一路走在庭院，却意外的遇见了尹无然。
　　尹无然看见罗衣，先是一征，随即笑了起来，带有七分羞涩。
　　“罗姑娘。”他轻唤。
　　“尹公子？”罗衣看到他甚是开心，跑到他身边道：“这么巧？看来我是不用去那适闲居的后山了呢。”
　　尹无然浅浅的笑道：“罗姑娘任何时候都是这般有活力。”
　　“睡饱了觉精神倍好。”她一伸懒腰，手臂故作无意的触碰到他的腰。
　　尹无然的身子骤然的僵硬，脸又添了几分红晕。
　　“哎，你这个人，真是比大姑娘还容易害臊呢！”罗衣刮刮脸笑道。
　　尹无然想反驳，看见罗衣脸上满是笑意，便也只好苦笑着摇摇头，眼中几分宠溺之色。
　　“尹公子怎会来到这里？”罗衣问道，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尹无然是不愿意无盛天泽有所瓜葛的，上午他们那番对话的意思，应该是盛天泽想拉拢尹无然，而尹无然却再也无心政事，婉言拒绝。如此说来，他不该来着奇凌君府才对。
　　尹无然注视着她，眼中的情绪突然有些复杂，片刻，他转头看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罗衣突然笑了起来。
　　她凑到他的脸前，强迫他看着自己，低声挑逗道：“尹公子，我看见你心情甚好，你呢？”
　　“我——”他话已到口边，脸上通红，闷声道：“我，也是。”
　　“你真的是好可爱哦！”她笑声拧他的脸：“告诉我，尹无然，你从来没有喜欢过女人么？”

　　罗衣的脸在尹无然的面前，她的额头几乎要抵上他的，她有一张棱廓分明的脸，深邃的眼，挺直的鼻子，淡漠的薄唇。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与众不同，尹无然迷惑着。
　　她应该是不常笑的女子吧，他的直觉是这样告诉他的，可不知为何，她却是这般的喜欢作弄他，亲他，摸他，言语上调戏他，却丝毫不曾让他觉得她放浪。
　　这种感觉，就像是埋藏在心底多年，在遇到她的这一瞬间，突然的爆发，他渴望看到她。
　　奇凌君府，本是他从来都不曾想过要踏入的地方。
　　他早已经无心政事，在——那件事之后。
　　以为自己可以淡漠这世间的一切，以为自己能够看淡一切，却在上午阳光下的槐树中遇见这个让他平稳了五年的心跳再次不规律起来的女子。
　　她——让他觉得自己还是一个活人，一个有感情的人。
　　所以，在得知了今天晚上奇凌君府有盛宴，而这个名为罗衣的女子将会献唱的时候，他那坚定的心开始动摇了。
　　面对着盛天泽那龙飞凤舞的邀函，他犹豫了一个午后，终于在傍晚时分，下定决定来到这里。
　　不为别的，只为能见她一面。
　　只为能听到她的歌声。
　　他——尹无然，那个曾经众人口中不食烟火的贵族男子，在隐居了这么多年后，依旧还是一个最普通平凡的男人而以。
　　他，有情。

　　心中早已萌动，却因她的戏谑而更是喉中干涩。
　　“喂，发什么鸟呆？”言语又开始粗鲁，罗衣到底是罗衣，不会穿是锦衣就改了脾气。
　　尹无然回过神，刚想说话，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到不远处了人影后，眼神骤然的暗淡下来，一股寒气笼罩在他原本温和的脸上。
　　罗衣一怔，未料他有这般的神色变化，顺着他目光所望之处看去。

　　又是那一身红衣，盛天泽似乎有穿不完的红衣，每一件都做的那样精致。
　　然而直觉却告诉她，让尹无然骤然变了神色的原因，却不是因为盛天泽。
　　应该——是盛天泽边上那个同样着锦衣华服的男子吧。
　　回头看着尹无然，只见他眼中满是复杂的情绪，此时在这个平和的男子的脸上，居然有一丝愤怒，他牢牢握紧双手。
　　但终于，这愤怒还是转化为淡淡的无奈，他送开双拳，默然的低下头，别转过脸，不再看他。

　　果然是因为这个男人么？
　　罗衣的心中升起一股好奇，究竟是怎样的人，会让尹无然这样愤怒呢。
　　她再次打量那个男子。
　　一张生的很贵族的脸，看一眼便知是达官显贵。
　　然而，他身上那股阴柔之气，却与他的贵族之感想冲突。
　　他的阴柔，不是小莫身上的那种气质。
　　他的阴柔，让罗衣觉得一丝凉意。
　　不知为何，这是一种和黑暗阴险联系在一起的味道。

　　锦衣男子身后，跟随着一个一身黑衣的男子，黑色的长发，黑色的眼眸，黑色的长衣，黑色的皮手套，黑色长靴。
　　浑身漆黑到让人震惊，突显的他的肤色变态的苍白。
　　他脸上没有一丝的表情，却让人不寒而栗。

　　这两个人看来是大有来头的。

　　锦衣男子本是在与盛天泽谈笑着，目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尹无然。
　　他眼中神色一变。
　　混合着嘲弄，惊讶，兴奋，尖锐的眼神，使得他阴冷的气质更为明显。

　　“哦？我没看错吧？那位可是从人间蒸发了５年的无然公子？”他的声音响起，那带有贬低的幸灾乐祸让罗衣的心中没来由的一阵反感。
　　尹无然低着的头，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蓦然的抬起，他看着这个男人，此时他的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无奈，他笑了起来，轻声道：“五年没见了，邵丞相。”

　　邵丞相，从双赤国来的邵丞相！？
　　难道是那个企图派沙沙来行刺盛天泽的邵学儒？
　　那一晚在草丛中听见的对话跳跃进罗衣的脑海中，如果真的是他，盛天泽又岂会如此盛情的款待他呢？
　　他的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罗衣猜不透他的心思，然而倘若盛天泽的心思如此容易就被看透，那他也不是盛天泽了。

　　盛天泽笑道：“盛某倒是忘记了，无然公子与邵丞相是旧识。”
　　“何止旧认识？”邵丞相一双细长的双眼在尹无然身上打量，道：“无然公子可是我邵学儒的恩人，当年若是没有无然公子，也没有邵某的今天。”
　　果然是邵学儒，罗衣的心中一沉，却见盛天泽一脸无城府的笑容，似乎眼前人不是想要了他性命的人，而是他的多年好友那般。
　　尹无然看着他，道：“邵丞相这几年别来无恙？”
　　淡然的口气，将愤怒隐藏的极好。
　　虽没有成人世界里那样的伪装，却也不同与少年般的羞涩，此时的尹无然，看起来是那样淡，淡到看不出任何的情绪变化。
　　以前的他——想来应该也是在官场的明睁暗斗中游刃有余的吧。
　　皇亲国戚，头衔不轻。
　　现在的他，却像是一个隐士那般不问世事。

　　“不好，怎会好？没有无然公子一同在朝中共事，邵某总觉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邵学儒笑的眼睛眯成一道线，口气中的故作叹息成分让罗衣很有往他脸上一记左勾拳，一记右勾拳的冲动。
　　批着羊皮，说的狼话，大致就是如此。
　　所有的人，都能听出他言语里对尹无然的嘲弄。
　　或者说，他是故意让所有人听出他的嘲弄，让尹无然尴尬到无地自容。

　　尹无然笑了，五年的隐居生活，让他能够看淡任何事物，虽咋见邵学嚅的那一瞬间的愤怒不能抑制，但平静过后，他的话语，却再也不能挑衅起他的情绪。
　　“邵丞相英明神武，德智双全，是圣上的得力助手，没有我在，理应是做的更得心应手才是。”他道。
　　邵学儒眼中的神色瞬间一变，但随即又满是笑意，道：“看来这五年，无然公子过的甚好。”
　　“种花养鸟，好也不好。”他微微一笑，却是叫人瞧的出，他对这田园般的生活颇为安然自得。
　　“不知是否任何从如此高权势的位置跌下去的人，都能做到像无然公子这般心宽呢？”邵学儒皮笑肉不笑。
　　“邵丞相扪心自问一下自己，不就知道答案了？”尹无然一语双关。
　　他的好脾气，他的淡然，并不意味着他便要受人宰割，他看淡一切，但并不代表他要任人嘲讽。
　　“无然公子这张嘴还是这般厉害。”
　　“及不过邵丞相。”他作揖告别。
　　邵学儒却道：“那么多年没见，尹公子怎的如此着急离开，也不叙叙旧？”
　　尹无然稍稍停顿脚步，不答话。
　　“这位姑娘莫非是无然公子的新欢？”
　　话题突然转让罗衣，尹无然一怔，道：“这似乎和邵丞相与关。”
　　邵学儒的细长的眼睛在罗衣身上打量，看不出任何情绪，只听他道：“真是没想到在经过了那件事后，无然公子还是这般风流倜傥，对姑娘的吸引也不减当年啊。”
　　尹无然直直看着他，道：“丞相到底想说什么？”
　　邵学儒微微摇摆手中的折扇，笑道：“无然公子以为我要说什么？”
　　这个邵学儒不仅阴险，而且极至恶心，罗衣强忍着反胃的情绪，勾着尹无然的胳膊道，对邵学儒笑道：“邵丞相是吧？你对我们家无然的事情好象很在意嘛，莫非——你暗恋小尹？挖！那真是太有意思了，我只听说过龙阳之癖，还没见过真实个例呢，不过瞧你玉树临风威武英俊的，不过同志倒是有些可惜了呢！”
　　邵学儒听此言，神色一变，显然已有愤意，但见盛天泽在一边微笑着看戏的神情，强忍心中之怒道：“这为姑娘说话倒是有趣的紧。”

　　在呆在这里，只怕这个邵学儒会说出更加侮辱尹无然的话，当下，罗衣拉着尹无然道：“无然公子，我看盛公子和邵丞相似乎有要事相谈，我们还是先走吧。”
　　尹无然点点头，两人正要离开，邵学儒却又发话了。
　　“这为姑娘，想必你还不知道你口中的无然公子，曾经是个怎样的人吧？”
　　罗衣挑眉望他，道：“我只要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人便可，以前是怎样与我何干？”
　　他以为她罗衣是什么人？
　　听到小道八卦的，好奇心就会被吊起，紧紧的追问他为什么为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她偏就不是这样的人。
　　好奇心她是有，但却不泛滥，尹无然的事，他想说自己总是会说，不想说也懒得从外人口中听道听途说。
　　邵学儒看了她片刻，叹了口气道：“姑娘现在不想知道，怕是到知道之时，后悔莫及。”
　　“那真是有劳邵丞相费心了。”罗衣微微一笑。
　　“姑娘对无然公子倒是上心，就不知天底下是否任何一个姑娘都会对一个曾经企图非礼侮辱他皇嫂的男人都这般大量呢？”邵学儒缓缓道。
　　尹无然在听到邵学儒的话的瞬间，突然僵硬。
　　罗衣刚转过的身子突然回过来，冷冷道：“邵丞相，说话是要负责的，诽谤的话，还是少说为好。”
　　“姑娘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呢。”邵学儒道：“当年，民间只道无然公子被驱逐出境是因为利欲熏心，却不知还有一个更为震撼的原因。是不是，无然公子？”
　　尹无然盯着他，一字一字的道：“当年的事，邵丞相心中最清楚，又岂需尹某多言？”
　　“当年无然公子只是一念之差，后来邵某极力在圣上面前进言，但还是没能帮上什么忙，着实是万分愧疚。”
　　“那真是多谢邵丞相的相助了，尹某怕是终生难忘。”

　　一直在边上不发一言的盛天泽突然道：“站着说话，突然觉得腰疼了，哎，身子不行了。”
　　罗衣侧眼看他，这人说话总是一语双关。
　　“诸位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妨去大厅之内闲谈，想必此时酒宴已摆好。”他淡淡道。
　　尹无然微微一笑，道：“天泽公子的好意，尹某心领了。”
　　言下之意，宴会他是不去了。
　　罗衣看了盛天泽一眼，又看了尹无然一眼，突然大声道：“盛公子，我身子突然也有些不适了，今晚怕是唱不动了，你看怎么办呢？”
　　盛天泽看着她，突然温柔一笑，揽过她的身子，在她耳边低语一句。
　　罗衣抬起头，疑惑的看了他半天，问道：“当真？”
　　“自然。”盛天泽笑道。
　　罗衣一点头道：“好好，这个我最喜欢了。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身体突然又舒适起来了。”
　　尹无然看着如此亲密的那两人，一抹苦涩涌上心头，他垂下眼，淡淡道：“诸位，尹某先告辞了。”
　　“尹无然——”罗衣唤住他。
　　尹无然看着她，笑的有些无奈，轻声道：“罗姑娘还有什么事么？”
　　“尹无然，你别走。”罗衣拉住他，半撒娇半当真道：“你走了，我浑身不舒服，我看你还是留下吧。”

　　盛天泽也笑道：“无然公子，既然罗如此执意要你留下，你又何必坚持要走？再说——今晚，注定是一个精彩之夜。”

　　他的眼中散发着奇异的光芒，柔和却慑人，像一股旋涡，把人狠狠的拉入其中。
　　他的嗓音是那般温和，充满着迷幻的力量。

　　盛天泽抬头望着天边的刚升起的月亮，那一樽明月，浩然当空，微微舒展她迷人的昏黄。
　　精彩的夜晚。
　　盛天泽这样说到。
　　邵学儒的背上突然一凉，眼前这个高雅脱俗的男人这般轻柔的一言，却似千金重量掷他心头，让他没来由的感到一丝寒冷。
　　精彩——可是对他而言？

　　尹无然也看着盛天泽，在后者那充满奇异光芒的双眸中，他突然像被什么吸引了一般，怔怔的一点头。

　　平和的气氛下，未知的暗涌才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