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霍嬗显才 ...
-
元鼎六年，平阳侯府。
“你怎么看起这个来了？原来你不是不爱读书么？”
“自景桓侯去后，公主一直心情寥寥，我便常常找些她喜欢的诗文念给她听，也算开解吧。” 雨雁合上刻着诗经的竹简，笑着揉了揉鬓发，又道，“还好平阳侯过来宽慰她。守孝三年，公主改嫁，有平阳侯陪在身边，总算恢复了点，我也放心了。”
听到此处，贤泽也不禁感慨，“原以为公主嫁了景桓侯，你又给了平阳侯做妾，两人是不在一处的，没想到还是重聚了。算命先生说你们俩生死一处，看来有理。”
正说话间，有一个小丫头探进脑袋，“张夫人，侧夫人，公主请你们过去。”
公主挽着家常发型，随意着了丝麻衣裳，少女的娇俏已经完全褪去，岁月还是留下了痕迹，也侧面证明了人生的磨难。她依然很美，可看上去早已是标准的贵妇，只言语中还留有少许的纯真。
“嬗儿，这位就是张夫人，当年你还在为娘肚子里的时候，她破了香料案救了你的。后来亦救过你多次。”
这是贤泽第一次见到长大后的霍嬗。男孩子白皙文气，不似其父那样骄狂帅气，却是一种清秀俊美，标准地弯腰拱手，“久仰夫人大名，子侯有礼了。”
贤泽眼尖，看到霍嬗腿边摊开的竹卷，“这是张良初次受教的《姜太公兵法》？”
霍嬗的小脸上闪过一丝得意，随后又努力正色道，“是的！舅公教我读的。看来夫人对兵法也很熟悉呀。”
他的模样颇为可爱，贤泽笑了笑问道，“大汉初年三杰，萧何，张良和韩信，不知小侯爷最喜欢谁？”
霍嬗毫不犹豫，“我最喜欢萧何。”
本来贤泽以为他看张良受教的兵书，会说张良，或者想同其父戎马一生，提到韩信。没想到霍嬗喜欢的是萧何，十分惊讶，“为什么？”
“汉高祖得天下，有一句话。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众，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用张良、萧何、韩信三人，吾因此得天下。”
“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是一个王朝能活下去的基础。何况，” 霍嬗眼中透出不合年龄的超然，“这几年我和同龄的男孩们骑射，一剧烈运动，就累得慌。陛下总说他又要一名悍将，可我觉得，建功立业的方式多种多样，萧丞相那样才最适合我，他对国家的贡献，亦在张良韩信之上。”
霍嬗今年不过虚龄十岁，竟能说出如此道理，贤泽不禁赞道，“果然将门虎子，因地制宜，因势利导，因材施教，小侯爷的才智，某真是领教了。”
嬗儿露脸，卫长公主自然十分开心，“别让他太骄傲了。”她又想了什么起来，“你的两个女儿，也是玉雪可爱，我喜欢得紧，初林真是和柔儿小时候一模一样。不如。。。你觉得呢？”
“能入公主的眼，是她的造化了。”贤泽想了想，“只怕她难管得很。”
卫长公主又把霍柔和曹俊两个小姑娘拉来介绍一番，吩咐道，“带弟弟妹妹去玩吧。张大人家的姑娘今天第一次过来，你们做姐姐的，要做榜样啊！”说完呼啦啦荣熙殿中就来了一大群仆妇，簇拥着霍嬗霍柔曹俊，抱着曹襄和卫长公主的孩子曹宗，贤泽的两个女儿初林和成林下去了。
“明年泰山封禅，父皇打算带嬗儿过去。”
“泰山离京城千里，旅途舟车劳顿，小侯爷体弱，公主要不要和陛下多商量商量？也不一定要去呢。”
“我和父皇说过，”卫长公主摇了摇头，“父皇喜欢嬗儿，小小年纪就封了奉车督尉的职位，非要带着。不仅如此，他打算只带嬗儿去最高的封禅台。”
柳贤泽从公主的用词中琢磨出味来，“只？太子和史官不上去吗？”
“嗯。”她点了点头，“我知道陪行封禅是对臣子无上的荣耀，可我还是担心嬗儿的身体。”
“是啊，公主能否请皇后劝劝，还是带太子过去比较好呢。”
“大臣们据理力争，说不带太子带臣子不合祖制，”卫长公主两眼放空，似乎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了，“可父皇心意已决，不容他人置喙。”
“算了，不说这个了。”卫长公主抿了抿茶水，“昨天我梦见去病哥哥了。”
“我梦见去病哥哥原就是天上的骠骑将军，为了大汉的宏图霸业特地下凡，匈奴式微，他就归位了。”她又滚下泪来，“去病哥哥走了这么多年，也不给我托梦。。。”
“既是这样，公主就更不用伤心啦。”贤泽拿丝巾替她轻轻擦了眼泪，“景桓侯一定是希望公主能过得好，开开心心的。”
“霍府那边，”卫长公主的声音拉长，显得有点朦胧起来，“我有时回去看看，让雁儿陪着我。就是哭，什么也做不了。还好有霍光，他打理得很好，他是尚书事又是侍中，平时要跟着父皇左右，只有休沐日能回来，定期修理园子，才有了一点人气。”
贤泽点了点头，“我听说了，园子郁郁葱葱，和原来一样。。。”
正说着，又一个小丫头跑进门来，“夫人，家中有事，张大人请您回去。”
过了几天，是诸邑公主的生日。
博望侯府就像一座巨大的生态园。里面横平竖直种了几亩葡萄，哈密瓜，菠萝，桃子，梨子，各种西域和中原的水果。一年四季，穿越其中，都有丰收的感觉。
“判案好玩么，会不会有什么难处？”
贤泽想了想，“殿下们知道平民女子死亡最常见的原因吗？”
“被杀或者被强抢么？”
“不，就是普通的生孩子。”
“生产？”
“是的。很多地方童婚流行，底下村间乡里，报上来女子死亡最多的就是年幼生子。”
贤泽想起见过几次的场面就觉得触目惊心，“十二三岁的女孩，自己都没长开呢，肚皮撑大，透明地和胶皮冻似的，孩子下不来，稳婆用尽一推，整个人就淌在一汪血中。。。这个年纪的产妇和孩子，死亡的近四五成。”
这么血腥残忍的画面，公主等都不由地眼皮一跳。
“我在洛阳时，想着如果产妇年纪稍大，是否这个问题会少些。就调查了洛阳周边所有村庄的初婚年龄。然后选择年龄较大和较小的，记录产妇和婴儿的存活情况。”
“结婚这个好说，生孩子的事，你是怎么调查的？”
诸邑公主这话一出，其他的公主贵女都觉得莫名其妙，“不就是派人去问吗？”
“这你们就不懂了。”诸邑公主是这群女子中唯二外放，走访过民间的，斟酌一番，捡了个不那么露骨的话，“底层负担其实挺重的。父皇的徭役兵役。。。额，不算轻，又是按人丁收税，自然会瞒报人口，孩子出生，断不会上报。”
贤泽也道，“我们去走访案子，就常常听百姓们说，日子远不如文景之时了，生活艰辛，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不光打仗，还要出巡，还要征发徭役修陵寝，还要戍边。。。
“是啊，”公孙彤接口，“家父回来就是算账。说这铜板和金子，还没有在国库里放热，就流水一样的花出去了，税收也越来越难，似乎户数比二十年前都减了不少。”
“那后来你是怎么拿到孩子出生情况的？”卫容念着刚才的事，又把话题转了回来。
“我买通了十里八乡所有的接生婆。用官府的名义威逼，又拿钱利诱，让她们记下产妇的年龄，生产日子，要求她们百日之后，以给新生宝宝送礼物的名义回访。男婴送尖粽子，女婴送圆粽子，统计产妇和孩子的存活数。”
“少数村子里因为祖训或别的什么事，青少年男女有晚婚的习惯，女孩十五及笄之年订婚，十七八出嫁，近二十再生孩子的，死亡数就少很多，大约一到二成。大部分村庄，女孩十三四岁嫁人生娃，母子双亡不胜其数，有时接近四五成。还有孩子的存活率，母亲年龄在二十到三十之间最高，比少女娘亲要好多了。回到长安，也如此调查，结果竟大同小异。”
“所以，当时我和相公就想，女子十五前必嫁人是立朝就开始的国策，十五不嫁就得罚款，为的是早生育带来人口增长。可是生育早，死亡率就高，综合统计下来，晚婚的村庄，户数增加，人口增加，竟不必早婚的村落少。既然如此，何须白白损耗少女和孩子们的性命呢？”
“张贺联合同僚们给陛下上了折子，也给桑司农抄送了一份，附上采集的户数人口，希望陛下能够放宽少女嫁人的年龄限制到二十岁，和男子及冠一样，于国于民都是好事。不管成不成功，也算对平民女孩出一份力吧。”
公孙彤细细碎碎的调子从葡萄架下传来，“这事桑大人要是和陛下提了，就好办得多。人口国库方面，陛下是最听桑司农的。” 夹杂着容容的爽然的笑声，“这就对了！父皇母后的孩子都很健康，想来是这个缘故。”
又有姐妹打趣卫容，“你在东宫过得如何？”容容的脸顿时垮了下来。
“是据儿欺负你了？还是因为史良人生了皇长孙刘进的事？”
“怎么可能？！前几年都爽得很，就是最近，最近有点。。。”
“最近怎么了嘛？”
“不知道，就是有点不舒服。”卫容想起此事，惆怅地出了一口气。她也说不上来，可她直觉地感受到，那个女人，在针对他们太子夫妇。太子和她，将面临一场真正的挑战。
李妍复宠了，那个宠冠六宫的李夫人，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霍嬗显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