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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临终托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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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贤泽正在洛阳的家里剥豆子。这是个小小的二进院落,和廷尉属衙门不远,家中没有仆人,只雇了一对老夫妇看门。张贺到洛阳上任,处理百姓和武库之间的土地纠纷,贤泽就随之同去。
“你怎么剥起豆子了?”张贺下班回来看到,连忙上前,“你这双手是拿来画画的,怎么能做家务呢,我来我来。”
“不过是闲着无聊。”贤泽笑道。婚后生活轻松了很多,再没有侯府里的刀光剑影,睡觉、写生、和张贺一起看看卷宗,有时候走访涉及妇孺的案子,她还是很满意的。
“我今天学了一道菜,叫什么水煮活鱼,做给你看。”
张贺把切好的鱼片焯水,又翻炒香料,放进碗里。“你看。”他拿起烧热的油浇在鱼上,呲呲的冒着白烟,香气四溢。
院子中种了许多花草,两人边吃边聊。
还没吃完饭,响起了咚咚的敲门声,一个后生撞了进来。
“霍光?!”
贤泽和张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霍光为何突然造访,顿时面面相觑。
“张夫人,我。。。有急事。。。”霍光此时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只是刻意的小心谨慎让他看起来略微年长,“兄长他病了。”
张贺夫妇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病了,然后呢。”
“是病重了。”霍光一口气说到,“现在是。。。”他实在不忍心说出那几个字,“药石惘闻。”
张贺和柳贤泽都大吃一惊。汉室对骠骑将军的病情没有公开,因此邸报也没有提及。“去年骠骑将军还好好的,怎么就。。。”
霍光叹了口气,“李敢那事,哥哥非常愤怒,您当时还在,应该也知道。哥哥吐血后,病应该就加重了。接着射杀李敢去朔方,谁想朔方今年伤寒流行。”
贤泽听了,也十分伤感,“骠骑将军少年英豪,为国立下赫赫战功。。。御医们都没有什么办法吗?” 不只是惋惜,一丝恐惧也掠过张贺和贤泽的心头,骠骑将军是太子和后族最有力的支持者,突然出事,朝局动荡不说,对太子也不是好事。
霍光摇了摇头。
“对了,”霍光拿出怀里的白玉簪,“张夫人,兄长想见您一面。”
贤泽接过簪子。
“这好像是我多年前丢在骠骑将军书房里的。自那晚我辩白之后,骠骑将军就对我信任有加,没想到他还收着。”
“兄长正是此意。”霍光其实并不知道霍去病具体要干什么,只知道哥哥大约想托付些事情。
贤泽转头看了看张贺,又对霍光道,“好,我和你回去。”
长安与洛阳相隔七百七十里,霍光来时除了吃饭没有停歇,将近两天才赶到。贤泽只是会骑马,从未练过什么急行军,一天两百多里已经是极限,因此又过了三四天才到长安,前后已经五六天时间过去。
贤泽回到霍府时是八月。
进入府邸,到处都是悲声。卫少儿就不说了,从早到晚也不知要哭晕多少次。卫长公主情况也好不到哪去,一日三餐陪伴去病,还要顾着两个幼儿,其余时间都在掉泪。陈露已经出嫁,因为这种情况,被叫来霍府帮忙,勉强应付着迎来送往的事情。卫青直接住在霍府,白天上朝,晚上哄着外甥入睡。
两个丫鬟捧着药碗从骠骑将军的房内走出,“将军今天没吃药。。。”
“把药给我吧。”
丫鬟们一惊,“柳。。。张夫人,你。。。”
“嗯。霍光说府上事务繁忙,让我过来看看。”
撩开帘子,屋内是特有的中药香气,疏影浮动,自己离开还不到一年,就已经物是人非,贤泽不禁十分感慨。
“你回来了?”
霍去病除了消瘦一点,那股杀伐决断的迫人气质没有减弱。
“是。君侯无论怎样,还是要顾念自己的身体。妾身喂您喝药吧。”
霍去病只乖乖喝了几勺,就推开了碗,“这次叫你回来,是有重要的事想交待你。”
“长安城的驻军情况,你知道吗?”
贤泽手一滑,碗差点砸到地上,她连忙放好。“妾身岂敢关心这种事?”
霍光早已让屋内外的丫鬟侍从们去午休了,屋里只有他们两人,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清。
“我做过几个梦,总为太子不安。”
贤泽静静听着。
“据儿几个伴读,张贺张安世张棉卫伉。伉儿和张安世太小,诸邑和张棉又回不来,只有交给你,我才能放心。”
“长安北接河套,南连秦岭,西临千陇,东出函谷关。因此从我大汉立国,就在长安四个方向驻军,一直没变,只不过军种会有变化。北部往甘泉宫有北军,人数约三万,往南泾河方向是南军,人数约两万,往西渭水匈奴投降被编入我军的胡骑一万,往东宣曲的胡骑一万,加上长乐宫、虎贲、羽林等宫中护驾部队,总共七八万人。”
“我说的话,你一定要牢牢记在脑海里,不要拿丝帛竹简刻录,太危险。如果诸邑回来,你也告诉她。”
“君侯放心。”
“以后你天天午休时间过来半个时辰,就说喂我吃药。”
“好。”
第二天开始,贤泽担起了送药喂药的活。
“汉朝的调兵制度,分为几种。一是虎符调兵,二是符节调兵,三是节杖调兵。若是虎符调兵,则君王将其手中的一半虎符交给将领,拼成完整的一块,可以调动任一军队,没有上限。若是符节调兵,多用于外交官员调外派军队或者属国驻军。太子、皇帝也可以使用。太子的符节是红色装饰,皇帝的符节会加上黄绸。节杖调兵,一般是搜救护驾,调皇家卫队,或者羽林虎贲中的几千骑兵,随时都行,不需要别的诏书旨意,比较灵活。”
时间一天天过去,可是诸邑公主还没有回来,太医开的药也只能让霍去病缓解病痛,转眼又过了大半个月。
霍去病说话渐渐吃力起来。
“北军,南军,渭水胡骑,宣曲胡骑,京城戍卫部队,这七八万精锐骑兵,用虎符都可以调动。陛下常常过来看望,因此我将虎符放在了卫长的房间,她也知道。我不能放在自己身上,不然陛下想起发问,即刻就要收回。只能说放在自己的妻子那里,陛下不好意思立刻索要。也不能放在旁人处,这段时间家里人员来往,若掉出来,就是心怀异志。等我。。。”霍去病微微停顿,还是坚决道,“去了之后,你叫诸邑第一时间找卫长拿虎符。陛下必定以为我带去陪葬了。”
“有几点最重要。一,作为将帅,百战百胜,才能确立权威,让士兵惟命是从,否则,哪怕手段再残酷,也只能让士兵们口是心非,他的军队就可以被调走。二,无论何时,军费是最重要的,谁发粮饷,将士们就听谁的,古往今来,莫不如此。三,做事要师出有名。”
“如果将来真的出了什么事,我应该先救谁呢?”
“先救太子。”霍去病斩钉截铁地说到,“太子有事,牵连流血者何止几十万!我不想看到大汉百姓如此。”
“嗯。”贤泽看着霍去病,轻声答应。
他想了想,又有一点焦虑,握住了贤泽的手,“你很聪明,你会一直站在据儿那一边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
“妾身听闻春秋时名士伍子胥投奔吴国,被楚国兵马追赶。在江边发现一条小船急速驶来,上船后,小船迅速隐入芦花荡中,不见踪影,岸上追兵悻悻而去。渔翁将伍子胥载到岸边,取来酒食让他饱餐一顿,伍子胥千恩万谢,问渔翁姓名,渔翁笑言自己浪迹波涛,姓名何用,只称:“渔丈人”即可,伍子胥感谢辞行,从腰间解下祖传三世的宝剑七星龙渊,欲将此价值千金的宝剑赠给他,并嘱托千万不要泄露自己的行踪,渔丈人接过七星龙渊宝剑,仰天长叹,对伍子胥说搭救你只因为你是国家忠良,并不图报,而今,你仍然疑我贪利少信,我只好以此剑示高洁。说完拔剑自刎。”她微微一笑,“妾身佩服先贤的品格,君侯何必做伍子胥之叹?”
“你一直是个有情有义的人,曾接受过几年最好的贵族教育,并不逊色于皇族的公主翁主,”霍去病的声音中带着歉意,“是我唐突了。”
“如果据儿躲不过那一劫,就保住他的血脉,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妾身明白。”
“柳贤泽,真是个好名字呀。”他轻轻笑道,“贤良淑德,泽被后世。我第一次听时就觉得很特别。”
“君侯,妾身能不能问您一个问题,”贤泽心中好奇,她稍微犹豫,还是问了出口,“当年您可以选择卫长公主或诸邑公主,你选了卫长公主,现在这种状况,您后悔吗?”
霍去病平静地看着她,“我的人生信条中没有后悔二字。”
贤泽又问,“那如果重来一次,您会选择谁呢?”
霍去病没有答话。
他的答案其实很明显,只不过不想说而已,贤泽默默地想。
“不说这个了,还有几样东西是给你的。”
霍去病吃力地打开床头的屉子。
“这是节杖,很细,你可以贴身带着。把下面抽开。”节杖是中空的,贤泽轻轻地拉开尾部的铜环,里面有一张素葛。
“这是我所有心腹将领的信息,爱好,籍贯,为人,擅长。你一定要把这些全部记下来,然后把小布条交给诸邑,节杖你自己留着,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
“这个是策令,是陛下当年给我的,见到此物,只有廷尉属和宗正院才能联合审查,行刑需要陛下批准,没有三司会审,任何人都不能对你动私刑。”
“还有一份完整的通关文牒,如果将来一旦事急,你可以进出全部汉关。”
“保护自己,保护太子。”
贤泽知道骠骑将军今天是在做最后的交待。
她点点头起身,将要出门时又停住了步伐,转身朝霍去病跪下。
“柳贤泽拜别骠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