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霍去病）》临霜93

34、玉树琼花

　　夜色如水，腊月的晚上透着寒凉，年味也越来越浓了。因着卫长公主怀孕，府里的大厨房十二个时辰都烧着美食，鸳鸯馆内的小厨房也不例外，早餐夜宵点心翻滚着，冠军侯府内到处都能闻得到香味。

　　冠军侯刚刚给公主喂完一小碗燕窝粥和鱼翅鸡汤，又强迫她吃了不少青菜水果，“起来出去散散步？”

　　“去病哥哥，”卫长公主可怜巴巴地望着他，“这么冷的天，还要走啊。下午不是才走的吗？你真的把我当成女兵训练了。”她一面说，一面往四周望去，想拉个同盟，替自己说说话。可房内空无一人。雁儿这个小蹄子，又跑到哪去了，等她回来，看不好好惩罚她。

　　“御医交代了要多运动，乖。”霍去病不由分说，把手伸进被子里，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这下是真公主抱了。“帽子帽子。”卫长公主见拗不过表哥，只好拿起自己的羊毛帽子戴上，紧紧地依偎在他的怀里，好多吸取一点温暖。

　　霍去病细心地拉过大麾裹住公主，不让她受一点凉。

　　鸳鸯馆的院子里点了许多盆炭火，风一吹，也不寒冷，还有微微的暖意，舒服极了。本来奴仆众多的正院里一个人也没有，平添了几分静谧。

　　“你看！”院子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架合起的水玉屏风，大约一人多高，卫长公主正诧异不已，就见四个小丫头将其缓缓展开。屏风中花团锦簇，镂空雕刻着牡丹芍药玫瑰等各类花卉，还有数种鸟儿栖息于枝头。最妙的是，半空中的蝴蝶，随着屏风张开，居然上下飞舞，恍若真物。

　　卫长公主惊呆了。就在这时，屏风上方飘下无数金箔玉屑，风一吹，在屏风周围飞扬起来，衬着清冷的夜色，仿佛瑶池一般。

　　霍去病低头搂紧了身边的少女，吻了吻她的头发，“你喜欢吗？”“我知道你爱好雕刻，特地命人打造的。”卫长此时什么也说不上来，惊喜，感动，周身好像都浸润在幸福的水中。

　　她似乎还有一点愧疚，前几天听小丫头来报，说柳贤泽整天在侯爷的书房里画画，她差人去问，侯爷却连书房都不让进。自己因此不知喝了几缸醋，又不敢找表哥兴师问罪，只好生了几天闷气，赔了几升眼泪。那画作，想来就是屏风的底稿了。

　　“这蝴蝶，是怎么飞起来的？”

　　霍去病听完，笑了笑，也不开口，示意小丫头们上前。屏风的脚下有两个滚轮，磨得粗糙，即便于搬运，立住时又不会四处滚动。

　　侍女们推着屏风缓缓上前，卫长公主这才发现，花鸟四周是全镂空，小鸟仅用喙，细爪，尾羽与花枝巧妙相连。而蝴蝶与花鸟并没有玉质接触，只在背后堆上轻纱，轻纱与屏风折合处连接。屏风打开，蝴蝶往上翻飞，屏风合起，蝴蝶就好像降落栖息到花朵上一般。轻纱非常薄而透明，别说是在晚上，白天透过阳光，也不一定发现得了。这份心思，真当得上可巧二字了。

　　屏风上方还装了几个小容器，颇像龙的小角。“刚刚是雨雁她们在芭蕉馆的高台上洒金箔玉屑，你要是平日里也喜欢见刚才的景象，就这样，”霍去病转了转容器旁的小手柄，容器中立刻簌簌的掉下金箔，笼罩在屏风周围，只是远不如刚刚那般壮丽。

　　芭蕉馆的露台修得很高，上面一开始飘金箔，整个冠军侯府的丫头小厮们都发现了。鸳鸯馆没锁，大家有的挤在院子门口，有的还偷偷爬上了围墙，想一睹究竟。

　　高台上风大，呼啸而过。秦雨雁感觉人都快冻死了，侯爷这才抱着心满意足的公主回房，几个小丫头将屏风搬进卧室里。她连忙招呼冷得发抖的侍女们一起下楼，“今晚一人一份姜汤，可都要喝了，还要泡热水澡，明天都记得去银钱库那里领赏钱。”

　　“贤泽姐姐，”菱角拿梯子搭在账房的小院子里，踮起脚，也不怎么看得见鸳鸯馆内的情况，只瞧见金箔金粉如柳絮般飘下。“你说搞这个要花多少呀？要是卫长公主喜欢，每次岂不是要费一锭金子。”

　　贤泽抱着小手炉，坐在院子中发呆，听菱角一说，笑道，“侯爷有俸禄，赏赐，封地税收，就算是公主，也要汤沐邑，他们最不用愁的，就是财力了。”

　　菱角还在羡慕的絮叨，“不知道侍女姐姐们是不是已经把金粉扫走了。”

　　“你只看得见金箔，”柳贤泽转了转手炉，“屏风上的字可出自杨姬之手。杨姬一字千金，多少人求之不得，光上面的几个字，就价值连城。”

　　正说着话，就见两个丫头抬着盘子进来，“贤泽姐姐，这是侯爷赏你的。”红布掀开，里面是摆放地整整齐齐的两百个麟趾金。

　　菱角的眼珠子几乎都要掉到地上，“大将军定襄出征那次，回来赏金不过一千金，我们侯爷出手可真大方。”

　　贤泽笑了笑，默默垂了眼。从一个月前接到任务开始，先是确定了屏风的主题为国色天香，以牡丹为主，玫瑰兰花为辅，再点缀小鸟彩蝶。前方的牡丹大小，品种，颜色各异，四周及后方的其他花朵花枝伸出，形成拱卫之势。先是以白描画在绢帛上，线条黑白分明，分毫毕现，以便金石坊打造，再用重彩将姹紫嫣红的花卉在另外的熟绢上。因着玉石仅有水色，月白，天青，翡翠，淡蓝，淡紫，淡墨几色，不同于正常的花鸟画，色彩上更偏向于山水园林，京中的沁芳阁以山水写意画起家，在国中首屈一指，因此柳贤泽完成初稿之后，还和沁芳阁的的画师反复推敲修改，又画了多版，才敲定了终稿。然后将白描，彩绘，几块巨大的玉石送往金石坊，又商议了鸟类和蝴蝶的雕刻方法，才令其打造。其中不知花费了多少心血。

　　第二天，冠军侯为公主定做了一个价值不菲，机制奇巧的屏风的故事就传遍了全府，皇城，乃至整个长安，成了大街小巷的热门话题。却不知王侯将相们的一次欢愉，公主的展颜一笑，背后是无数人力物力的付出。。。

　　卫府中也听说了这件事，津津乐道了好几天。

　　“夫人”，杨姬的丫头桃儿看夫人不紧不慢地写着书法，不禁凑上来说到，“冠军侯也太省事了。画画交给柳贤泽，写字交给您，他只要出钱就够了。”

　　“去病那孩子，有这份心就不错了。除了他舅舅，难得见他哄过谁，这次对卫长，也算有心了。” “你说平阳长公主也是的，自己和大将军伉俪情深，轮到别人，反而看不明白了。冠军侯和卫长公主大婚的时候，送了我们府上最漂亮的三十个侍女，外加最机灵俊秀的二十个小厮，你说要不是去病和卫长都是知礼的人，霍府可有得闹呢。”

　　桃儿咯咯地笑个不住，“谁说不是呢。我去他们府的时候，进门一水的俊男美女。”“对了，做这个麻烦吗？” 桃儿又想起了屏风的事，来了兴趣，拿来小板凳坐好。

　　“怎么不麻烦。”杨姬笑了笑，“你想听？单单是我的字，是做浮云雕还是镂空雕，金石坊就不知道试了多少次。”“对了，”杨姬顿了顿， “你替我跑个腿，去霍府问问贤泽，她画了十几版，能不能送我一幅。还有，你和她说，本夫人喜欢白描，后面上了色的，请她自己留着。”

　　不多时，就见桃儿回来。“贤泽妹妹说了，终稿都在冠军侯那里。这两张是中间的画稿，不过也差不离了。”“怎么送了两张图过来？”“她说一张给您，另一张厚脸皮请您写几个字，不拘什么，带回去给她。”

　　杨姬噗呲一笑，“她还顺杆爬了。”说完随手提了几句。又道，“罢了罢了，这里有我刚抄完的子虚赋和上林赋两卷，我本就打算送她的，你帮我再跑一趟吧。”

　　是夜，贤泽展开杨姬的赠礼，却发现两篇赋的字体风格迥异。杨姬会十几种写法，但保险起见，她平时不论是代录奏章，还是给他人题词，都只用一种，不轻易显露其余字体。今日如此信任自己，竟大有以文会友之意，心中不禁十分高兴。

　　杨姬本不叫杨玉章，而叫刘玉章，原是一个小诸侯王的女儿。谁知那不成材的王爷见嫡女美貌多才，自己又为中央朝廷厌弃，竟不顾汉庭同族不婚的规矩，将好好的女儿记为王后的侄女，以家人子的名义送到汉宫，还振振有词，刘彻小儿都可以和刘陵兄妹啥啥，他的女儿隔了几代，怎么不行。

　　杨玉章本是正经翁主，娇养长大，在汉宫中劳作，吃尽了苦头。还是卫帅龙城凯旋的那一年，刘彻大喜，要往全国各地发放几百份嘉奖诏书，让宫人们识字的也要传抄。杨玉章自幼喜欢书法，天赋极高，进宫前又苦练多年，据说卫帅看到了杨姬的字，当时惊为天人。皇帝刘彻那时也在场，广袖一挥到，红袖添香岂不美哉？又说卫青总是不娶妻，只有夏姬（卫容卫伉的生母）一个妾怎么行？于是把写字的宫人找来，也赐给卫帅为妾。夏姬去世后，她还用心抚养了年幼的卫容卫伉姐弟，直到卫青正式娶平阳公主为妻。

　　刘彻不久听说杨姬进宫的缘故，那诸侯王如此荒谬行事，刘彻就顺水推舟将其国除，又私下到，“朕看诸侯王都不怎么样，他们的翁主们，也只配给仲卿做姬妾。”帝王的马上就传的长安城沸沸扬扬，旁人可能都要叹一句薄命的，可杨姬天性乐观，没过多久，她的书法，绘制的团扇就在长安城一鸣惊人，喜欢诗文风流的士人官员竞相追捧，舆论立刻就变成了美女才女合该配英雄，卫帅纳杨姬成了一桩美谈。谁还敢计较出身的事？你不是和大将军过不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