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烟四日》御茶之水

1、鸦杀

　　“三千世界の鴉を殺し、ぬしと朝寢がしてみたい……”三千世界莺杀尽，与君共寝至清晨。这幽怨的曲调，今天依然从京都一隅的和风房屋中传出。三味线哀伤的声音，究竟是是谁一直在弹奏，又究竟是怎样的故事，一直，一直在诉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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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于晓星将逝之时睁开双眼。
　　拉开格子门，看到天际是一种微妙的颜色，介于蓝与白之间，让人忘却光线的存在。新的一天又开始了。对于她来说，生活便是日复一日的重复。梳洗，打扫，准备早餐，做好孩子中午的便当，然后叫醒一双子女，在他们懒散穿衣的空档，将一人份的食品与热茶端到书斋去。
　　走下长廊，穿上草履，庭院里一片静寂，书斋内孤灯如豆。她远远望见灯火便叹了口气。他一定又是奋笔疾书，一夜未眠。怎可以这样不注意身体，叫人好不担心。但是，即便是自己一再劝他，他也听不进去吧？想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但这次声音几不可闻。
　　散漫闲思之际，已经穿过庭院，到达书斋门前。她端着食案，腾不出手来敲门，于是便低声呼唤：“夫君，早饭送来了。”门吱呀一声开了。她走了进去。这是一天中两人的初次交汇。
　　之后，他要继续写作，读儿女上学前取来的报纸。她要做好家事，整理他已完成的书稿，并接待上门求稿的书商。他是不吃午饭的，她一个人端着热茶，凝视落在园内盆景上的、午间炽热的阳光。心里什么也没想。
　　再次相对而坐的时候，是夕阳西下的黄昏。是一天中唯一的休憩时间。比起市内的节庆祭典或是风景古迹，他更欣赏京都风味的遥曲，会在此时让她弹奏三味线，吟唱和歌或是俳句。一般都是随意选题，但必唱的却是高杉晋作的《都都逸》。
　　“三千世界の鴉を殺し、ぬしと朝寢がしてみたい……”三千世界莺杀尽，与君共寝至清晨。因为鸟儿总是在晨光来临时醒来，热热闹闹地开始鸣叫，这个叫声也就象征了清晨的到来。一到早上就不得不与恋人分手，所以，我想杀掉全宇宙的鸟儿，让心爱的你可以安睡在我的床上……这首歌就是这个意思。所谓的恋爱中的任性，是一种浓烈而又纯真的感情，如同一杯清酒。
　　在夜幕降临之时吟唱这样的歌谣，总是会让他轻笑起来。黑白颠倒，正符合如今的世情，他说。笑容里掺杂着冷冽。然后他也吟唱：“祖神开辟二千年，亿万生魂成散烟。愚者英雄共白骨，真乎浮世值三钱……”
　　此时她总是垂下眼帘，不去看这样的他。然后孩子归家的笑语在玄关响起，这段相守的时刻也便结束了。直到睡前送上宵夜之时，又都要忙于自己的活计，努力为这个清贫的家搏节着。
　　她以为这样的平淡便是一生了，不会改变。
　　她不过是一个平凡的京都女子，生长在这京都一隅的庭院内。近年来家道中落后，老父将几间厢房作为客房，招收中国留学生入住，赚取一点微薄的房租。数年后父亲去世，她一人无力维持家业，房客们也渐渐散去，唯有一人留下，继续闭门写作，钻研学问，后来娶她为妻。结婚生子之后的生活，与少女时期一样平淡。就像虽然听闻时局动荡不堪，京都却依然安稳不变一样，她以为自己的一生就会这样平淡度过，并且一直都会有他在旁边陪伴。虽然，厌恶出门的他正在她身边，心却像是已漂泊了很远，远到不能看透。但他在这个家里，便足够了。平淡生活中的感情虽不浓烈，却能够细水长流。她要的便是这样的一生，心满意足。
　　但是，时光不给人这样的机会。她却从来不明白。
　　当广播报纸都时刻大肆宣传天皇御召时，当邻里街坊都有人响应征兵入伍时，当孩子们竟是唱着军歌回家时，她方惊觉安宁平淡的日子已是一去不复返。他的书斋长久的关闭着，是让人惴惴不安的沉默。日复一日空白的稿纸，页页写的都是惊心。
　　连续数日的相对无语之后，一个残阳如血的黄昏，他终是再次让她弹起三味线，并准备了清酒小酌。
　　她反复唱着《都都逸》，语调哽咽，直到不能再唱。在他开口之前，心中已经肯定，明日会是完全不同的一日，而这歌谣将是明早自己心情的写照。
　　果然如此。他说明日就要回去。在国家民族生死存亡之际，不能一人苟且偷安。学有所成磨砺本事，此时便是应用之时。他要带家人一起走。他问她，你愿意吗？
　　她垂头不语。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幽幽的回了一句话。“这世界上，真的还有安稳静好的地方吗？战乱到处都是一样。即是如此，我愿留在此处等候平安到来。就像你爱着你的故乡祖国一样，我也依恋这个家。”
　　我明白了。直到今日，我才真正明白了你的心。这句话，不知道是两人中哪一位所说。或许，谁都没有将它说出来。
　　已经什么都不用说了吧。明早，她会到码头送行，看着他带着儿女离开。然后，回到家中，平淡生活，安静等待。无论他们是否回来。
　　只是，三味线那幽怨的曲调，为何还一直，一直从这京都一隅的和风房屋中传出来？……
　　“三千世界の鴉を殺し、ぬしと朝寢がしてみたい……”
　　三千世界莺杀尽，与君共寝至清晨。

作者有话说

　　这是一个梦。
无所谓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