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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毕露 ...

  •   魂魄为棋子的意思是,倘若棋子被吃,人命也会顷刻间魂飞魄散。

      清穆不急不缓地笑着打量满头大汗的净尘子,道:“如何?不敢下了?”

      净尘子喉头微动,看向棋碗中的魂魄。

      他们通体乌黑发亮,浑身尽是污浊,或许更像是她内心的切实映照——讨厌她的、反对她的、欺凌她的,都是黑。

      可当真如此么?

      黑与白,便是由自己的喜好决定么?

      “人的性命应由自己掌握,”净尘子平静地与清穆双目直视,道:“而非操纵于你我之手。”

      清穆挽了拂尘,颔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

      这只手柔软白皙,却比九尺之下的寒冰还要冷。

      “孰是孰非由不得你教我,”她弯了弯唇,道:“如今已有分晓。”

      净尘子一愣,这才注意到原来自己失误之中将黑棋下错到了虎口,一时竟有十余个魂魄要活生生地烧死,当即惊道:“住手!”

      清穆玉指微动,一簇小火苗便漂浮在了她的指尖。

      “荣耀也好,泥泞也罢,不过一场幻梦,生则入梦,死则超然。”

      十余个魂魄眨眼便被熊熊烈火所包裹,痛苦的嘶吼和尖叫此起彼伏,听得碧落台所有人皆心惊胆战,唯恐下一个轮到自己。

      “你不能杀他们!”净尘子厉声大喊,她唇瓣微颤,呢喃道:“我的确恨。分明不是我的错,凭什么剥夺我原有的一切!”

      被掳去魔域,被凌辱践踏,又不得不生下无辜的孩子。

      为了能回到曾经平静而幸福的生活,她忍辱负重总算逃了出来;

      为了永远洗去那段黑暗可怖的记忆,她将自己年方八岁,既孝顺又乖巧的亲儿子丢弃在魔域不管不问。

      为什么回来之后一切都变了?

      所有人视“净尘子”为世间最污秽的存在,奚落她、取笑她、排挤她。

      “我什么都没错,错的是他们!”

      净尘子愤怒,却终究冷静了下来,偃旗息鼓,道:“但若因私欲而肆意处决他人的生命,我和自己最厌恶的魔族中人有何区别?”

      清穆睨了她一眼,道:“别误会,我做这一切可不是为了替你报仇。”

      净尘子一愣。

      “我本属意在这碧落台之上打个漂亮的一战,也好让那些轻视神霄的毛孩子们知道,究竟什么才是真正的修行。”

      怎么说她如今也算是神霄的一份子,能瞧不起神霄的只有清穆自己。

      她面色不善地环视了一周,道:“如此绝妙的计划,却被他们给破坏了,只得顾忌身份、不行那粗鲁之事。”

      说人话便是——

      烦死了,想打架结果没打成,明明物理攻击就可以解决的简单问题,非得耗那么多灵力……好累啊,想要小玉给按摩。

      清穆不急不缓,甚至还打算幻化出一把椅子,毕竟能坐着喝茶外加烤火取暖感觉还蛮不错的。

      净尘子眼瞅着那些魂魄即将彻底消散,心知劝不动清穆收手,自己又是火灵根,施法救人只会把他们烧得更熟。

      玄色身影猛然扑在了被烧灼的魂魄上,试图用自己的肉.体强行扑灭火焰,她没有别的主意,只能用最笨的方法。

      方才还辱骂她的人错愕而震惊,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她,净尘子被火焰炙烤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分明痛极,她却一声不吭。

      紧随而来的便是修士们深深的愧疚。

      两相对比,高下立断。

      净尘子还是没能救得了他们。

      被烧得魂飞魄散的弟子不仅魂体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连肉身也成了焦炭。

      死寂的一刻过去后便是铺天盖地的喧哗,所有的魂魄挣扎着要逃窜,却无一例外地被清穆牢牢地控制在掌心,唯独玉玄影分外平静。

      他从怀里摸了几个洗干净的枣儿,抛起后用嘴接住,优哉游哉地咀嚼。

      “你为何不怕?”清穆回首看了一眼玉玄影,后者笑吟吟地将她望着,“师姐怎么会杀我呢?”

      清穆定定地凝视了玉玄影片刻,兀的浅浅一笑。

      果然还是小玉最了解她。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有我之境,无我之境。”

      随着女子步履的缓慢移动,结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迸裂破碎,簌簌的冰晶为狂风所卷席带走,方才还是焦炭的魂魄和肉.体竟也重返活力与生命。

      净尘子惊讶地颔首打量着自己的身体——将将还被烈火烧烂了皮,可现下无论是看起来还是摸起来皆平滑如镜。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清穆用拂尘在半空中划出一个阴阳无极的形状,掌心轻轻地覆于其上,不急不缓道:“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幻境彻底破裂,三千余修士总算是回到了现实,而清穆也走到了半跪在地上的净尘子身前。

      “我输了。”

      净尘子叹了一口气。

      她输得彻彻底底。

      原来这一切不过是清穆为了渡她心中之劫而所一手创造的局。

      操纵五行而不乱,亦能在真与假、实与虚、有与无之间切换自如,同时控制两个层面的世界。

      如此强大,可谓是修真界第一人了。

      “输与赢有何重要?”

      清穆唇角微扬。

      “正如明亮与黑暗,纯洁与污浊,由标尺评判出非黑即白的结果,又岂会是我辈所寻求的‘道’?”

      净尘子终是露出了自她逃出魔域后的两百多年来的第一个笑容。

      辱骂她的弟子们自残形愧,见净尘子跪坐在地,纷纷争着要来扶她。

      被辱骂惯了的净尘子猛地得到了平反、在众人心中的印象重回清白,却颇有些不太自在,她抬头想找清穆,却发觉后者已然不见了踪迹。

      第一日的比试以全修真界各派对神霄宗刮目相看、并有不少男修暗恋清穆告终。

      傍晚时分,云水居的门快被人踏破了。

      以往他们参加各派皆至的大会,总是吃的差、住的差,见到昆仑虚和须弥山弟子时躲着走,其他那些大派也会逮着机会对他们冷嘲热讽。

      神霄宗弟子这辈子也没想到自己能如此扬眉吐气,不仅吃住皆好,就连修真界两大泰斗都对他们毕恭毕敬、客客气气的。

      楚纤如自师弟师妹们的口中听闻了此事,又得知清穆如今在修真界的名声一跃而起,刚刚才包扎好的脖子又给气歪了。

      清穆去找玉玄影时人不在,足足过了许久才见他笑眯眯地托着一个小玉碗回来,故意不开盖,而是卖了个关子。

      “师姐猜猜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呀?”

      清穆瞥了一眼玉玄影那张完美无瑕、看不出丝毫不对劲的笑脸,道:“酒酿圆子。”

      “你为何会知道?”玉玄影眨了眨眼,诧异地掀了盖,果真是一碗热腾腾的酒酿圆子,“我分明将盖子盖得足够严实了……”

      清穆没好气地拿拂尘轻轻一甩他的衣裳,意有所指道:“想当狐狸,首先得把尾巴藏严实了。”

      玉玄影一脸迷茫,笑得十分单纯天真,“师姐你在说什么呀?”

      小魔崽子,还装。

      不过看“她”没什么恶意,顶多贪玩了些,小女孩么,正常。

      左不过由了“她”去,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罢了,清穆对魔族还算比较有好感。

      “你一身酒气,不是去吃酒酿圆子……”她顿了顿,道:“便是躲起来借酒消愁了。”

      玉玄影笑意吟吟地将人望着,无辜道:“我能有什么好愁的事呀?”

      他微微一顿,压低了声音,笑意也敛了些许,没了那股故作夸张的劲。

      长发擦过清穆的脸颊,带着些冰冰凉凉的触感,又酥又麻。

      “师姐在旁,万般烦忧都算不得困扰。”

      他目光如星,灿烂无比,完全不像是一人独处时阴蛰孤僻的模样。

      清穆接了酒酿圆子,也接过了他的夸赞和好意。

      “日后有酒,不许私藏。”

      可以和她一起喝。

      玉玄影不经意间手指微颤。

      许是为了她这般关心自己的话,又或是为了自己不得不远离母亲一辈子不见她,以求其能忘记屈辱永远快乐的可怜虫行为。

      “师姐,”他坐在清穆的正对面,托了腮,笑道:“你有道侣么?”

      清穆口中的酒酿圆子险些喷他一脸,足足憋了许久才愣是忍住了异样的情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玉玄影趴在桌上,侧了一面脸,笑道:“我只是在想……自己若是个男人,必定会不计一切代价娶到师姐。”

      清穆好气又好笑地睨了他一眼:“我没有与任何人结成道侣的意愿,无论男女。”

      “‘缘分’来了,可不一定由你做主。”

      玉玄影眯起了目光意味深长的桃花眼,不令所有真正的情绪泄露分毫。

      强掳占身,在魔族眼中再正常不过——喜欢就去抢,得不到心也要得到身,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毁了也不给别人。

      然而亲眼所见母亲的痛苦,他自然做不出这种事,甚至想想都恶心。

      不占身,不代表不能攻心。

      “为何师姐不喜道侣?”玉玄影故作单纯,眨巴眨巴一双漂亮的眼睛,在清穆眼中,面前的人竟一瞬间美得雌雄难辨。

      她放下玉碗,蹙了眉。

      “修行仅在个人,所谓‘道侣’和‘双.修’一类,皆是为自己的懒惰与蠢笨找借口,以为拉上旁人一同修行便能事半功倍,修真界长此以往岂能不衰败?”

      玉玄影沉默了片刻,死一般寂静。

      他难得没笑,而是一本正经地问:“师姐你……可知双修、要如何修?”

      神情中透着些隐忍和试探的意味。

      “我知它作甚?”清穆不悦道:“小玉,你切记,不可胡乱修习那些旁门左道,于飞升无益,甚至会损害自己的修为。”

      反正她师尊是这么教的,而且说提出要与她双修的人定是十恶不赦之徒,必杀之。

      玉玄影被她的逻辑震住了,许久没说出话来。

      不过半晌,他便眉梢眼角尽是藏不住的笑意,情不自禁地凑到满面狐疑的清穆眼前,温热的唇瓣轻轻地贴了一下她的脸颊。

      “清清真可爱。”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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