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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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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见乔乔从怀中掏出四样浑圆事物,末段均系着柔韧的琥珀色丝线,阳光下色泽闪动,煞是好看。商少泓乍看之下,不禁神色一变,不可置信地蠕动双唇,呼吸急促。莫子涯见他举止有异,不免低声怪问:“商公子可是有事劳神?”
商少泓一时浑浑噩噩,闻言惊觉失态,又呆望那乔乔用利落的指法将那四个带绳小球分别弹向小舟四角,行云流水,姿势美不可言,方才低叹一声,小声向莫子涯道:“莫兄必定知道我们归雪居向来以暗器之类细小兵刃见长,所以其下门人平素酷爱收集此类珍宝,我自诩为商门传人,本以为居内所集宝物已是世间独一无二的,不想今日……今日,竟叫我遇上了这等奇人,而且,还是个小姑娘。”
商少泓语中苦涩显而易见,那边乔乔已如绣花一般,错落有致地收回四根丝线。因这丝线细极透明,远观之下,虽有似无,只看见乔乔翻动双手,倒似凌空做法。“莫兄是不知道哇!”商少泓有些黯然地低语道,
“那些丝线看似脆弱,实则坚韧无比,淬有剧毒,名曰‘五煞藤’。它取附于万年古木上的琥珀精华,揉进冥龙蚕王所结之茧,在毒箭木汁与珍珠研磨而成的药剂中浸泡十二年之久,待捞出时还须以寒冰覆之,搁置在通风干阴处,又得等上三年,方可制成啊!”
莫子涯果然大吃一惊,他虽然对于毒药暗器所知不多,但商少泓口中的几种原料可都是天下百年难得的至宝。琥珀自是不必说,那冥龙蚕王乃是蚕中一种——冥龙蚕族中的王者。
冥龙蚕产自南畹锦族,体形硕大,是普通蚕的数十倍,且数量稀少,锦族人多用其丝为杀猎、捕鱼的工具,取其蚕丝绵长而坚韧的优点,可称南畹一宝。而冥龙蚕王则是族中之王,吐丝最匀最韧,形态最大,通常百余只冥龙蚕中只有一个蚕王,整个南畹郡(乃至中原)蚕王数量也不过十来只,实为可遇而不可求的宝物。
再说那毒箭木,莫子涯多年前曾听师傅空明道人提起,称之为是世间最毒的植物,见血封喉,一旦汁液混入血脉,三步必倒,五步气绝,没有片刻拖延。毒箭木长于国境最南的安邺郡,据说当地原住蛮夷最惧怕这种毒木,拜它为神,极为恭敬,凡有毒箭木生长的地方,方圆百里不见人烟。因而这种奇毒物种近百年来都未现身中原武林,渐渐知者了了了。
莫子涯心生寒意,愈发怀疑那些女子的来历,恐怕并非只是略谙武学,卖艺不卖身的艺妓那么简单。商少泓盯着乔乔指翘兰花,平稳地借助内力将一舟、一琴、四侍女隔空拉近,虽然动作迟缓,却没有丝毫吃力,着实佩服她的造诣。
莫子涯武学精深,耳畔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感知,商少泓发出一声轻叹,无外乎进如他的耳朵,随即笑道:
“商公子是赞叹乔乔姑娘的好身手吧!莫某也是初次见到如此赏心悦目的招数,别看这姑娘年纪小小,真个不简单哪!她刚才露得这几手,我们这一大帮子人中,难保能有几个赶得上。只是莫某不知这姑娘是使了什么法子,让那四根‘五煞藤’稳固在舟身,难道上面有机关不成?”
商少泓笑得甚是勉强,有种被狠狠打击过后的无力,道:“莫兄只说对了一半,玄机是有,但不在船身,而是在‘五煞藤’端的四颗小圆球上。”
莫子涯静心聆听,不禁暗想:“那又是什么惊人的东西?”
商少泓努力思索了一下,循着记忆道:
“不瞒莫兄,家父曾经痴迷于一种奇特精石,这种石头硬比金钻,用独门药品刷洗可变得柔软易凿,色泽圆润,蓝中泛青,最为特殊的是,它经改进后吸附性极强,加上使用者的内力辅助,任凭你集八百壮士之力,也难令它松动。”
“当年家父从远古遗书上得知此石后,远赴西域苦寻数十载犹未果,最终郁郁寡欢,客死他乡。这无名无姓的奇石,别人也就将它当作一个笑话了,不想事隔那么久,居然……唉,莫兄你定也明白了,乔乔姑娘的珠形暗器,正是用这奇石打磨而成,我本也不确定,后来见她取珠时的姿势,和古书上所绘无异,真是不由你不信啊!”
莫子涯见他心绪不宁,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听见轻轻的碰撞声,原来那小舟已靠上了主船。刘子真本和师兄形影不离,但毕竟年少气盛,在乔乔显露身手时就已围上去观看,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早把师兄抛到了脑后。
莫、商二人有意无意地注视着乔乔的举动,但见她在秦筝运罢后,掏出一个盛着浑浊液体的玻璃小匣,拔下一枚发簪轻挑匣内乳液涂抹在附于小舟四角的圆珠上,然后用发簪尖端一枚枚将珠子刺起,相当仔细地装入玻璃匣。这举动,和商少泓所说别无二致!
“罢了罢了,看来我商家实在是浪得虚名,我又有何资格自称‘遍藏天下暗毒奇珍’呢?”商少泓闷声道,觉得有失于商家颜面,心下极不自在。
莫子涯却未搭语,兀自凝望茗湖,怎么也理不清当前思路——正如这湿气弥漫的湖面,愣是挡住了近在咫尺的鸳鸯长堤!“不可以失手!”似有声音在不断地警醒着自己,莫子涯露出了深深倦意,
“便仅这几个月就这般劳神了,”他合眸,“师傅,徒儿无能,若无人倾吐,必定会被压垮在这底下!望师傅念及徒儿心虔,让徒儿觅着个可靠的故人,徒儿,当真步步惊心,举步难移啊!”
“莫爷,”恰倒好处的淑贞柔媚,千万种风情却似都叫这筝后女子占尽了,听她喊这一声“莫爷”,众人心头砰砰直跳,都认为是在叫自个儿。“莫爷,”纤指调了调琴音,指甲轻划过一串连音,“妾知莫爷与诸位都是武行能人,不爱缠绵俗气的调儿,那妾就妄测众位的心意,小试一曲了!”
莫子涯七分欣赏,三分戒备,索性拣了个位子坐下,慢慢呷起酒来。且听那筝声时如“间关莺语花底滑”,又似“幽咽泉流冰下难”,煞时“银瓶乍破”,忽转“珠玉落盘”,当真动人心弦!适才莫子涯所谓的酷爱筝鸣,只不过是权宜之计,未曾想到在这番光景下品酒赏乐,也大有一番情趣。
等等!这是什么曲子?莫子涯捏紧酒杯,这音律何其如雷灌耳,不正是《广陵止息》?莫子涯低头皱眉,这就是了,若是江湖人士厌烦黏人的香艳曲儿,那她筱袅儿应景弹支《竭石调幽兰》倒也情有可源,可这“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太平美景,怎地又和《广陵止息》扯上关系?这也太突兀了!
忽然琴音周转,凝神一听,显然是大段的重复,这无律地叠加倒意外地别具风采。但话虽如此,在外行听来的和谐别致,内行粗听便知已是破坏了套曲的内在韵律,有种将自己的意见强加于他人的感觉。
莫子涯师出水天一阁这等儒雅门派,空明道人闲暇时还传授他颇为广博的学识,这首《广陵止息》便是自莫子涯十余岁起,就常常落寞悲凉地响起在幽篁轩——水天一阁历代掌门的主屋内,只是师傅用古琴,她用秦筝,但音蕴却丝毫不差。
她这是干什么?”商少泓适时择席坐下,轻摇折扇问,脸上净是稀奇之色。莫子涯早知他这等贵胄公子必然晓通音律,不禁调笑道:“怎么了?弹得有何不妥吗?”
“呵!不想莫兄也有幽默的时候!”商少泓一乐,“啪”地收起折扇,扇柄略指向那团耀眼的火红道:
“都说‘白芷芳馨’乐技盖世,没想到今日献给莫兄你的竟是这等档次,像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似的,硬是把‘控剑’这段一音不落地重奏了这么多遍,幸亏她演奏的指法极好,娴熟优雅,否则还不给人哄下来?”
莫子涯闲适地笑道:“不就是多弹了几段曲子,商公子你……”半句话噎在喉咙里,莫子涯双目圆瞪,猛地失控道:“你……你说她刚才多弹的,是、是哪段曲子?”商少泓疑惑地答道:“是‘控剑’啊!”
“‘控剑’?”怪异地腔调,莫子涯浑然不知自己话已不成音,只是眼角骇人地抽搐,鼻翼扇动,抽吸稀薄的空气。
“控剑,控剑,控剑……呵呵呵哈哈,居然,居然是‘控剑’!”莫子涯忽然颤声低笑,跌坐在木椅上,语气压抑,而身下那桃木雕花的实心圈椅扶手上,竟生生被捏出四道指痕来!“莫兄?”商少泓有些惊慌。
莫子涯微颤地举手制止他明着的关切,用眼角偷瞄向那主船上的女子,只可看到她侧脸微扬,那神情不知是娇憨可爱还是妖冶诡异,倒是一双水眸一直定定地直视前方,应该未曾理会这边自己片刻的失控,低头静静思忖,无数念头只在一瞬。
“商公子,”再抬头,莫子涯老成的脸上诚然是坦荡的疏远与客套,“莫某打扰商公子良久,于心已是不安,自当拜别。若他日逢时,莫某必携师弟一同登门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