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祭》锦深安良

35、女儿

　　两个月后，夏初。

　　离温凌临盆也就几天了。

　　钟离与安早就把生产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请了两位产婆在偏屋住着，以防万一。

　　但钟离与安此时更担心的，是温凌的心情。

　　“温凌，你都躺了几天了，可以下榻走走吧？”钟离与安捧来一碗骨头汤递给了她。

　　“我不敢啊，与安，怎么办？我好怕，会不会很疼？”温凌说完喝了一口汤，钟离与安的厨艺真是越来越好了。

　　“不用怕，我虽然没生过，但是我看过……不是不是，我听过，好像是有这么一点疼吧……”

　　钟离与安还真看到过，当年他母后生钟离泺迭的时候，他才六岁，就悄悄溜到寝殿外，看着妹妹降生。

　　钟离与安还没说完温凌便打断了，“不还是疼。”

　　“两个产婆你怕什么。”

　　温凌在宄昙泽凉性血之痛都熬过来了，她根本不是怕，而是不安。

　　钟离与安陪她在人间生活七个月了，钟离与安对她的感情温凌心知肚明。

　　她和钟离与安生活在一起很快乐，他极力去弥补温凌心中的伤口，有时候温凌都感觉比自己和路明衍的从前都快乐。

　　但这只是表面的，一时的，受过这么大的伤，怎么可能换了个环境就这么轻易地愈合，只是不愿意表现出来，在这安稳平静的生活上徒增哀伤罢了。

　　如果不是钟离与安，自己早就死在了那条护城河中，也不可能知道自己还怀有身孕。

　　温凌在暗牢里绝望的时候，做梦也没想到最后关头竟然是钟离与安救了自己。

　　最讨厌的人成了救命恩人，最相信的人成了追杀仇人。

　　但是，自己的人生毁了，好像也让钟离与安的人生也一起毁了。

　　温凌跟他生活的越久，就越觉得对不起他。

　　两日后，温凌刚被钟离与安搀扶着打算下榻走走，肚子就一阵剧痛，钟离与安连忙让她躺下叫来了产婆。

　　钟离与安紧张地在门外候着。

　　一声声撕心的惨叫从屋里传来，钟离与安好几次都推门而入，但却都被产婆拦了下来。

　　一个产婆笑着将钟离与安推了出来，“公子别心急啊，有我们在夫人定会给你生个大胖小子的，放心好了。”

　　钟离与安尴尬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又站在屋外候着。

　　温凌知道生孩子的时候很疼，但没想到这么疼，累得她满头大汗，双手死死抓着被褥，可痛楚丝毫未减，她还是将那个深埋在心底的名字喊出了口：“路明衍！”

　　屋外急得来回踱步的钟离与安突然停下了脚步，这三个字他听得清清楚楚。

　　还是输了。

　　钟离与安以为这七个月的悉心陪伴可以抵过那个男人在温凌心里的位置，都是自己想错了。

　　一厢情愿，自欺欺人。

　　七个月的陪伴在他们十几年的情意里真的不值一提。

　　渺小而无力。

　　就算路明衍伤她伤得再深，自己对她再好，终是无法让温凌彻底忘记那个男人。

　　有些人有些事，认定了就没法改变。

　　比如你。

　　这是钟离与安自己说的，于自己而言，也于温凌而言。

　　钟离与安正出神地想着，屋里传来了婴儿的哭声。

　　他立马推门而入，迎面便看见一个产婆抱着一个孩子朝自己走了过来，产婆笑着把孩子抱给他看，“恭喜公子，喜得千金，母女平安，来，抱抱，漂亮得很呢。”

　　钟离与安刚准备抱她又放下了手，对产婆说：“我……我没抱过孩子，怕摔了她。”

　　“没事的，刚当爹，以后多抱抱就好了。”产婆又把孩子往钟离与安怀里送。

　　钟离与安直接退后了一步，绕开她们向屋里走去，“那个，我还是先去看看她吧。”

　　“多亏了有孕的时候照顾得好，夫人就是有些累了，并无大碍。”

　　钟离与安走到温凌身边，握着她的手，问道：“怎么样？”

　　温凌没有睡着，勉强睁着眼睛看他，摇了摇头，问道：“孩子呢？”

　　“是个女孩，产婆说很漂亮。”

　　温凌刚想说看看孩子的时候，产婆便抱着孩子走了过来给温凌看，“恭喜夫人！孩子很健康。”

　　产婆又看向钟离与安，说道：“公子给孩子取个名字吧？”

　　钟离与安尴尬地看向温凌，心想：这人间的产婆话怎么这么多。然后摆了摆手拒绝了。

　　产婆又道：“都当爹了，怎么取个名字都推推搡搡？”

　　钟离与安涨得脸都红了，从袖中拿出了一些银子给了两个产婆道了声谢，两个产婆才将孩子放在榻边走了出去。

　　钟离与安轻咳了两声，都不敢看温凌了，转身说：“我去给你熬一些参汤吧。”

　　“等等，与安，你还没看过孩子吧？”

　　钟离与安走到温凌榻边蹲了下来，拨开孩子脸旁的襁褓，两人看着孩子谁也没有说破，这孩子的眉眼长得极像路明衍。

　　“温凌，给孩子取个名字吧。”钟离与安突然说道。

　　温凌摇了摇头说：“不知道该取什么好，就先这样吧，以后再说。”

　　不知道为什么，钟离与安在温凌脸上没有看见那种对孩子的喜悦和喜欢，反而……她看孩子时眼里闪过一丝厌弃，连名字都不愿意取。

　　钟离与安心里倒有了几分慰籍，是因为路明衍吗？

　　温凌笑着对钟离与安说：“你会养孩子吧？”

　　“嗯……应该会吧。”钟离与安从怀中摸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不缺钱，请十个，八个奶娘没问题。”

　　温凌笑着说：“既然家财万贯，还跟着我住这茅草屋？”

　　“我这不是在体验人间疾苦吗？安安静静的，多好。”

　　温凌将身体往下移了移，“与安，我有些困了，你把孩子抱走吧。”

　　钟离与安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起来，放进了新买回来的摇chuang中，然后便去了厨房，想炖点汤给温凌补补。

　　钟离与安在想，看来温凌是真的不喜欢这个孩子，她这么爱路明衍，又这么恨路明衍，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温凌躺在榻上并没有睡着。

　　怀胎九月，一朝分娩。

　　温凌算是知道了这其中的艰辛，她很想把刚出生的女儿宝贝地搂在怀里，可她做不到。

　　可这也是路明衍的亲骨肉，温凌看到这个孩子就会想到他，再慢慢想到那些痛苦绝望的从前。

　　而且，钟离与安救了自己，又这么悉心照顾自己，他真的没有义务再帮温凌养孩子。

　　养一个温凌和路明衍的孩子。

　　温凌不知道该怎么办偿还钟离与安的这一番付出。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钟离与安端来一碗红枣粥放在了桌上，抱起了摇chuang中还在熟睡的孩子坐在了温凌旁边。

　　温凌睁开眼睛，说道：“好香啊。”

　　钟离与安笑着说：“鼻子这么好，是红枣粥，没给你炖汤，太油，怕你喝了不舒服。”

　　温凌摸了摸有点烫的碗底，便抱过了钟离与安怀里的孩子。

　　她轻轻地抚着孩子的脸，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对孩子的爱溺与欢喜。

　　钟离与安呆呆地看着温凌，然后从袖中拿出一块玉佩，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放在了孩子的襁褓上。

　　是一块半剔透的白凝玉，用墨绿色的丝线系着，下端吊着一条墨绿的穗子。

　　“这是我给孩子的。”钟离与安顿了顿，猛得握住了温凌的手，眼里满是深情地温柔道：“温凌，我会用一生去照顾你和孩子的，只要你想，我们可以在人间生活一辈子，就像这样，什么都不要去想，平平淡淡的。”

　　还没等温凌反应过来，钟离与安又立即说道：“他给过你的我也会给你，他给不了你的，我会尽我所能给你。”

　　这个他指的是路明衍。

　　“与安。”温凌看向他，在一起生活了这么久，温凌觉得不能只是一味地去想怎么偿还钟离与安，她应该去接受去适应这份新情谊。“我……”

　　“温凌，能不能别拒绝我，我们抛下过去，一切从头开始好吗？”

　　温凌笑了笑说：“我是想说，我们把孩子送走吧。”

　　“送走？送哪去？温凌，我们可以一起把她养大的，我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定不会让她受到半点委屈。”

　　但温凌却不这么想，既然钟离与安说了要抛下过去，一切从头开始，她不想在以后的生活里再有任何有关于路明衍的关系。

　　而且，让钟离与安和自己一起养大这个孩子，对于他来说不公平。

　　要考虑到将来。

　　“祁天城，她爹现在是祁天城的掌门，我相信这个孩子在那儿会过得更好，我也觉得有必要让她爹知道她的存在，与安，你说呢？”

　　钟离与安没有多说什么，他不想让温凌活得不开心，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便说：“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你。”

　　温凌拿起孩子身上的玉佩，扬起嘴角说：“这玉佩真好看。”

　　“这是我母亲给我的，我自幼便带在身上，你若喜欢，便还是给你吧，改天我给孩子打个长命锁。”

　　“好。”温凌将玉佩收下了。

　　其实这玉佩，钟离与安本来就是给温凌的，这是他从钟离国唯一带出来的物品了，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因为怕温凌不收，才找了一个借口说是给孩子的。

　　温凌原以为可以跟孩子好好生活个几个月，然后再将她送到祁天城也不迟。

　　可孩子出生的第四天，出事了。

　　开始是哭闹不止，后来便发起了低烧，也越来越嗜睡，除了额头有些烫，其他地方都是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