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编剧爱上你》齐柯

3、Chapter 3

　　导演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你们先去吧。”

　　经纪人方才还有些凌厉的气势缓和下来，笑道：“谢谢王导。”女演员看见导演点头，暗自松了口气，这场戏之前就拍了好几遍，她都要拍吐了，导演肯放人再好也没有了。

　　令人正准备走，某个不识趣的工作人员又开口了：“现在在拍戏，你走什么？”

　　经纪人定住，莫名其妙地看了任跃一眼，冷冷地说：“秦怡有节目要录制。”她刚才就听秦怡的小助理说片场来了个奇奇怪怪的年轻女人，颐指气使好为人师，搞得像电视剧的投资人似的，也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羊癫疯。更往坏了想，怕不是什么极端黑粉，故意来找秦怡麻烦的？想到这一茬，经纪人警醒地问导演：“王导，这人真是剧组的工作人员吗？”

　　王导一愣，问周围的人：“你们认识她吗？”

　　其他人纷纷摇头。

　　经纪人厉声问：“不是工作人员在这捣什么乱？”又对导演说，“王导，你们剧组可真是监管不严，还能混进这种不相干的人。万一是心思不正的，对艺人做了什么，后果谁来承担？她在这捣了半天乱了，您也不赶她？”经纪人越说越气，态度也逐渐锋锐。

　　王导没吱声，刚才任跃说的话不少说到他心坎里去了，有不少是他心里知道，却迫于形势无法说出来的，这些话听别人说出来，自己心里也舒爽了不少。他直觉任跃不是来捣乱的，他估摸着是电影学院的毕业生想来看看，弄了个牌子混进来，因为她浑身上下都洋溢着理想之火，当然言简意赅地说就是“愤青”，好像她在这里说几句，就能整肃圈内风气一样。他心肠软，为任跃分辩了几句：“她刚才还教秦怡怎么演戏，也没捣什么乱。”

　　经纪人也不想再说什么，拉着秦怡就要走，任跃的声音传过来：“秦小姐，你现在真的不考虑继续留下来继续表演，直到把这场戏演好吗？”

　　秦怡还想回答什么，经纪人攥住她的手腕，示意她不要回答，径直离场。

　　任跃道：“秦小姐，你知道这部剧有任编挂名吧？她本人就是金字招牌，只要你认真出演这部剧，等到开播，绝对能比现在火上十倍，而且履历上也有漂亮的一笔，迄今为止，国内恐怕没有任何一档综艺能够给你带来与之相媲美的名利。你今天如果离开了，可能得到的会是被换掉的消息。”秦怡闻言怔了怔，经纪人的手如铁箍一样禁锢着她的手腕。

　　经纪人见她动摇的模样，低斥道：“你傻了，听一个疯子胡言乱语？她以为自己是谁啊，还换人？”

　　秦怡低头不说话，默默地跟着经纪人离开了。

　　任跃有点沮丧，她还有一肚子劝说的话语没说出口，秦怡分明动摇了，要是再给她几分钟，没准就能让秦怡回心转意。她觉得秦怡还有救，她的经纪人才是利欲熏心，完全不为自己艺人的前途精打细算，只把她当做赚钱的工具。

　　王导拍了拍任跃的肩，苦笑道：“看到了吧年轻人，这才是现实。”

　　任跃低头说：“可惜了。”

　　王导忍不住问：“可惜什么？”

　　任跃说：“秦怡形象和女主人公还是相当吻合的，演戏也不是全无灵气，要是调教得当，这部剧之后她肯定会红的发紫。”

　　王导忍俊不禁：“你怎么一副笃定秦怡会被换掉的口气？”

　　“你等着看吧。”说完这句话，任跃就离开了。

　　十分钟之后，在一辆飞速赶往机场的奔驰上，秦怡的经纪人接到了一通电话，秦怡观察她的表情从平静变为惊异，从惊异转为惶恐，从惶恐升级为苍白。她很少遇见镇定干练的周雪玲露出这种表情，还以为是她家里人出了什么事，关切地问：“玲姐，怎么了？”

　　周雪玲紧紧攥住手机，涩声道：“秦怡，我对不起你。”

　　任跃打完电话后随处溜达，忽然觉得腹部阵痛，好像有人在里面用刀捅。她心知是刚才贪凉喝了冰镇绿豆汤的报应，暗暗后悔，想找个地方歇歇。生理期的阵痛来得毫无预兆，又猛烈，连带着脑袋都发胀，任跃觉得眼前的东西都在晃，一个腿软摔倒在地。

　　不远处一个穿着清代服饰，梳着旗头的女人听见中午“噗通”倒地的动静，循声望来，看见地上匍匐着一个人，赶紧跑过来把人扶起，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关切地问：“没事吧？”

　　任跃浑身发抖，哆嗦着说：“我……我疼，生理期到了。”

　　同是女性自然知晓这种痛处的难捱之处，女人安慰道：“忍一忍，马上就到我们剧组了。”她的声音温柔悦耳，像是美妙典雅的钢琴曲，任跃听着，觉得腹部痛感都舒缓了几分。她想抬头看看扶自己的女人长什么样子，剧痛又如海浪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致使她只能维持龙虾一样的姿势。

　　女人让任跃坐在一个小马扎上，很快为她端来一杯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往她怀里塞了个热水袋：“把这捂在怀里，会好受一些。”任跃用热水袋紧紧贴住腹部，抖抖索索地喝了口红糖水，暖流淌下，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确实有效，她觉得舒服了很多，疼痛感在慢慢消退。

　　她抬头看了眼女人，蓦地一怔，长久地凝视她。

　　女人感受到她的视线，低下头，发现脸色苍白，冷汗潸潸的年轻女人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脸色有点奇异。

　　她弯下身子，蹙眉问：“还是很难受吗？”

　　任跃如梦初醒，摇摇头：“好多了，谢谢你。”

　　女人嫣然道：“不客气。你刚才是剧烈运动了吗？疼得那么厉害。”

　　任跃声音还有点虚弱：“喝了点冰的。”

　　女人一听即知是她天气太热，没忍住，柔声道：“热了可以吃点常温的西瓜或者喝点绿豆汤，不要接触冷的，最多也就一个星期，忍一忍就好了。”

　　任跃点点头：“知道了。你……你是演员？”

　　女人抿嘴一笑：“是啊，不过是不入流的小演员。你看过我的戏吗？”

　　任跃尴尬地摇摇头。

　　有些人演了几部剧就觉得自己应该红遍全宇宙，去办个事状似无意地抖露自己的身份，就想看办公人员惊喜然后献殷勤的模样，若是对方无动于衷便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女人的心态很平和，俏皮笑道道：“我们正在拍《王朝风云》，到时候记得看啊。”

　　任跃道“一定”，又问：“你刚才一个人在那干嘛呀？”

　　“上一场戏我觉得演得不到位，就在那单独琢磨琢磨。”

　　两个人又聊了数据，远处有人喊：“之华，到你上场了。”

　　女人比了个手势，表示自己知道了，对任跃温声说：“我得去拍戏了，你在这继续休息吧。”她轻扶发髻，眨眼间温柔平易的情态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蕴含一丝霜雪的神态，目光冷静自持，踩着花盆鞋，莲步姗姗地走过去，仪态万方，婀娜多姿。

　　任跃愣了片刻，心痒难耐，情不自禁地跟上去。

　　这一场戏大概是女人饰演的角色和另一个女性角色针锋相对的场景，两个演员的演技都不错，碾压隔壁剧组的男女演员，不过任跃觉得另一位女演员的表演稍微有那么点过火，没有之华那么张弛有度，润泽精致，就像一枚经过磨砺的珍珠，越看越觉得好。有几次她的情绪快到了阈值边缘，她的肢体并没有明显的动作，然而微表情处理得很好，语气也有细微的变化，因为距离稍远，眼神戏任跃就看不清了，她还之华应该也自有一番演绎。

　　两个人的台词功底都很扎实，吐字清晰，感情到位，看似平静的场面下暗流汹涌，看得任跃简直是心旷神怡。

　　这一两年也不知道是谁带起的歪风邪气，但凡影视剧中有演员肢体动作比较夸张、声嘶力竭的场景，就有人吹“演技炸裂”，任跃一看这种新闻就想：炸裂是炸裂，演技我倒是没看出来，话剧演员也没有这么夸张。任跃觉得这是不少观众对演技的误解，好像只要演员嘶吼能让地球抖三抖就是好演技，这就像认为辞藻华丽的就是好文章一样。除了少数极端情况，真实的人物的表现一般不会那么drama，尤其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往往内心怒海滔天，脸上还要岁月静好。任跃有时候撰写剧本也会遇到类似情况，大晚上的灵感上来，写得可嗨了，怎么有张力怎么来，第二天新过来再读，瞬间觉得怎么这么夸张，慢慢往克制改。这种情况下就依赖于演员的细微表现来为作品增色了。

　　任跃正看得起劲，突然觉察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掏出一看，向澜三分钟前就给她发微信，连着发了十几条，内容都是：任跃，你到底在哪？

　　任跃走到一个人少的地方，给她打电话：“向澜，我在《王朝风云》的剧组。”

　　“你怎么跑那去了？”

　　“说来话长，见面再说吧。”

　　“行，你人在哪？我去找你。”

　　任跃左顾右盼，告诉她自己身边的标志性建筑。她把小热水袋和茶杯都放回之华的位置，趁着等向澜的间隙，开始搜关于之华的消息。原来之华姓陶，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只是个不入流的演员，据任跃估计，应该是在二线上下浮动，虽然不是很火，但因为演技不错，为人和善，在业内口碑不错，不算火，也不会少片约。

　　光看脸，任跃以为她才二十五六，一看资料才知道她都二十九了。这个年纪的女星，如果没有大的变故，差不多职业生涯就这样了。虽然现在大家都说着男女平等，但具体情况又不是那么回事。就拿演艺圈来说，男演员的职业生涯一般就比女演员长，四十多岁翻身，从二三线一跃成为一线的不是没有。奥斯卡影帝三十岁就是最年轻的，而女影帝三十岁以下的还可以数出好几位，任跃一直觉得这是一种隐藏的歧视。业内偶尔谈论演员，男女情形也不同，若是三十岁事业没什么大的起色的女演员，人们的评价大多是：啊，实在是有点可惜，不过也没办法，都这个岁数了；如果是同样境遇的男演员，他们怎会用一种宽心的语气说：男人嘛，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