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五编剧爱上你》齐柯

2、Chapter 2

　　任跃读了三个多小时的书，脑筋也是有点疲倦，放下书揉了揉眉心，顺便看了看手机，业内好友向澜在微信上问她：任编，最近有没有兴趣来现场莅临指导啊？

　　向澜说的是《大清往事录》的剧组，这剧的剧本任跃也参与过，向澜有时候来向她咨询，她也总是帮忙出主意，不过一开始她看了剧本策划，很无语地问：“咋男主又是四爷？你们对四爷是不是有啥执念？”

　　向澜苦着脸说：“这剧本来是个架空的，但是你知道最近的政策，架空难过审，就改成清朝了，领导的太太又特别迷雍正，就……就这样了。”

　　任跃咋舌：“四爷也是够累的哈，前阵子和晴妃缠缠绵绵，转眼又跟温绵绵情定三生，这下又要和罪臣之女海誓山盟，真是一个辛苦的男人。”吐槽归吐槽，任务她还是兢兢业业地完成了，这几天拍的就是她写的部分，向澜知道她一贯要求高，所以问她要不要去现成看看。任跃正被目前撰写的民国剧本苦不堪言，想着出去走走说不定能有灵感，就答应了。

　　第二天打了个车去拍摄地点。

　　任跃到的时候是下午，阳光油一样的泼在地上，像是不要钱，人又多，整个影视城就是个天然的蒸笼。

　　不少群演正蹲在墙根下休息，有的太累，也不嫌地面脏，直接躺着。人群里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多的是二十左右年纪，正值青春年少，背井离乡来到首都，想尽力搏一个前程。这其中大多是非科班的，因为怀揣着演员梦，或者说明星梦，吃最廉价的饭菜，住最逼仄的租房，每天混迹于各种剧组，就想哪一天能更进一步，从仅出场一秒钟的群演晋升到有一两句台词的龙套，然后再晋升成为男七男八，女七女八。

　　任跃曾特意观察过，群演里还真有长得不错的，眉清目秀，但那是单独看，一旦站在真正的明星身边，瞬间就泯然于众，被衬托得黯淡无光。即使是某些在网上被长期鄙夷颜值在娱乐圈垫底的明星，放在素人群众中，也是惹人注目的存在。

　　而且当演员，光是长得好看远远不够，电影学院是长期往娱乐圈输送俊男美女的主要源泉之一，它不比另外两所戏剧学院更看重表现力，颜值就是硬道理，能被面试老师看上眼的，那绝对是脸能被摄像头抵着拍都毫无瑕疵的苗子，人不光先天条件好，还是科班的，你拿什么比？

　　有些长得挺好的男女群演，奋斗好几年，能混个特约就谢天谢地了。

　　不过任跃最佩服他们的是那骨子不服输的劲，呈现在脸上闪闪发光的东西叫梦想，不管今天被生活糟蹋得多惨，明天醒来又是铁骨铮铮一条好汉。

　　有时候看到那些被好运砸中头，一上来就担主，背个台词磕磕绊绊，为拍戏起早床都要抱怨半天的新人演员，任跃真想揪着他们的耳朵让他们看看这些全力拼搏的同龄人，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生活，什么叫努力，什么叫幸运。

　　任跃以前和一个裸替短暂交流过，因为职业特殊，裸替下戏之后一般很沉默，不愿意跟别人多说话，知道她是编剧后，小姑娘还是想跟她多有点交流。

　　那小姑娘才19岁，水灵灵的，眉眼很动人，脸只有巴掌大小，身材匀称，比很多女明星的体型还优美。中午吃饭的时候，大多数人拿了盒饭找个地方狼吞虎咽，女主角在保姆车里慢条斯理地吃营养师精心搭配的减肥餐，她则掏出一个苹果，闻了闻，小小地咬了一口，直接扔进垃圾桶里。

　　任跃当时走过去皱眉问：“你不饿吗？”

　　女孩小声回答：“胖了没人找。”

　　裸替是个吃青春饭的工作，到了24、25岁，对大部分女性而言还处于韶华之年，她们基本就得退休。这工作工资确实比其他群演高很多，但没有尊严，当事人的名字也不会出现在片尾参演名单里，如果表演的片段被剪掉，一分钱都拿不到。

　　任跃没深入问其他的问题，总觉得人家姑娘已经够可怜了，免得问多了刺到某块伤疤。

　　她看那姑娘形象很好，问导演能不能给她几场露脸的戏，导演看她的面子便给安排了几场。

　　她给向澜打电话，没过多久穿白色雪纺衫的年轻女人打着太阳伞出来，一看她大刺刺地站在阳光下，眼睛眯着，忙走上来给她遮阳：“我的祖宗，这么大的太阳，你出来不打伞？”

　　任跃挠了挠头：“我一般不打伞。”

　　她长年宅在家里，又不运动，体质比较虚，皮肤白得有点不健康，按她那个倒霉室友李若水的说法是不用化妆就能胜任吸血鬼的模样。

　　向澜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多出来活动活动。”

　　任跃说：“这里都不栽树，过去的侍卫轮值的时候好辛苦啊。”

　　向澜说：“谁不辛苦呢？这附近根本就没有有空调的房间，我虽然不演戏，一样要陪着熬。”没有空调，好在有冰镇的绿豆汤，不过冰雪气已经被高温侵蚀了不少，喝进喉咙里没那么凉快。任跃最近生理期，本来是忌生冷的，但她走了这一段路浑身燥热，T恤已经黏在后背上，抱着侥幸的心理喝了两杯。

　　向澜接了个电话：“任跃，我得失陪一会了，你自己随便转转，我等会去找你。”把一个工作人员的牌子递给她。

　　“好，我去看看男女主演戏。”

　　“在御花园。”向澜知道她在工作外的能力几乎为零，不厌其烦地用纸简单画了个示意图，告诉她该怎么走。

　　任跃晃晃悠悠地走到御花园，红酣绿匀，世界一下子变得清凉起来，树下守候的剧组人员身上都染上了森森绿意。

　　这一幕是女主第一次隐约觉得男主心里还藏着一个人的戏，任跃当初写这个场景的时候自己和自己对戏，一会饰演女主，一会饰演男主，把两人的表情、动作想得纤毫毕现，走位都考虑得很清楚，写得很流畅、生动，可是如今两个演员演的，还不如自己一个业余的。男主也还算了，勉强摸得着边，女主演的则太敷衍了，任跃不知道她在急什么，急着淘宝抢折扣吗？

　　任跃下意识去看导演，导演是个戴鸭舌帽的中年男人，好像皱了下眉头，但没有喊停。等女主走后，他才喊了“卡”，堆起宽厚的笑容站起来道：“辛苦了辛苦了，刚才演得又有进步了。”

　　任跃心里无语了一下：这一次还是有进步的，那前一次该多烂？看导演那个圆融态度，这个“进步”恐怕还要打折扣。

　　男女演员似乎完全没有自知之明，自我感觉良好地笑了起来。

　　剧组马上准备拍下一场戏，任跃忍不住说：“导演，刚才那场不能过，重演吧。”她这话声音不大，只有七八个人听见了，都一齐望着她，眼里都写着一个共同点疑惑——这人谁啊？

　　副导演看她胸前牌子，伸手赶她：“道具组的在这瞎晃悠什么？快走快走，在这添什么乱？”

　　女演员制止了他，微笑起来：“我能不能问问，为什么不能过？”任跃知道她心里未必服气自己说的话，但公众人物嘛，尤其是明星，总要营造出平易近人的形象才能获得好口碑，即使背地里骂对方场面功夫也要做到无可指摘。

　　从另一方面说，这样说话也是给对方面子，对方要是个知情识趣的，提了意见再谦虚几句，说自己刚才也是没注意冒犯了，你好我好大家好，奈何任跃的思维模式和正常人不在一个频道，是个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主，她的想法是：既然你在外人面前保持谦虚谨慎的形象向我求教，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当即滔滔不绝地说：“你是个妃子，皇帝是君，你是臣，他就算再宠爱你，你也不过是个受宠爱的臣子罢了，永远不可能跟他站在同一高度。当你意识到你深爱的丈夫可能只是把你当做某人的替代品时，愤怒和失望不可避免，但你不能不加节制地展现在对方面前。你要时时刻刻记住，他是九五至尊，是能左右你全家命运的人……”

　　男女主边听边点头，他俩背剧本的时候只关心该说什么台词，最多再考虑做一些机械化的表情和动作，并没有深入研究过男女主当时的一些隐藏心理活动，表演出来的东西浮于表面，听眼前的年轻女人分析男女主的关系，夫妻、君臣兼而有之，有很多东西更明了了，让他们豁然开朗。

　　导演不住附和：“对，对。”

　　任跃心想：你说我讲得对怎么不见你跟他们怎么这么讲戏呢？

　　导演问两个演员：“你们听了她讲的，有没有什么启发啊？”

　　女演员说：“我好像更明白了一点。”

　　男演员道：“刚才演的时候确实忽略了很多东西。”

　　导演用商量的语气问：“那我们再试一次吧？争取这次拍得比刚才还好。”

　　女演员的助理匆匆走上来跟女演员附耳说了些什么，女演员催道：“导演，那咱们快点吧。”

　　又拍了两遍，确实比之前的好多了，导演也非常满意，任跃盯着监视器摇头：“不行，再来一次。”

　　导演回头看她：“这不错了。”

　　任跃反问：“十分到二十分的不错吗？”

　　“诶你……”导演突然回过神，发现自己被她带跑偏了，“这小姑娘，到底你是导演还是我是导演？你在这站了半天了，不回自己岗位上啊？”

　　任跃说：“你这导演当得一点都不称职，导演就是指导演员、对他们的表现把关的，他们无论演得多烂你都说好，那要你是做什么的？”

　　导演不吭声了，他在电影学院读书的时候老师也是这么告诉他们的，可是后来真正开始执导影视剧之后才发现圈里的真实情况不是这样的，往往人气高、咖位高的明星比名不见经传的导演更有权力，尤其是有后台的，保不准你跟他说话时没控制好火气，隔天就被还掉的；还有的演员表面上看起来十分好说话，你说什么他都笑脸相迎，实际上心里对你有意义，在微博上发个自己惨兮兮的工作图，配几句意有所指的话，就能煽动粉丝情绪，大批大批跑来骂你，觉得你欺负了自己家宝贝。

　　他只好苦笑了一下：“你还年轻，不知道……”

　　踩着高跟鞋铿锵有力走过来的职业女士嗓音盖过了导演的话：“王导，能不能放放人？我们还有个节目要录，再不动身就要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