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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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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冬天,北风呼啸,东北的一个小村子里,男人在门外踱着步,戴着围脖,鼻子冻得通红,呼出的气挂在睫毛上,凝成白霜,嘴里不停的念叨:“家仙保佑,家仙保佑……”倒是身后那位老人气定神闲而坐,微闭双目,只是沟壑的眉宇间有一丝凝重。
屋里炉子烧的热热的,接生婆跟几个邻居大姐忙活着,炕上白皙的女人已经被汗水湿透,用力拽着褥子,饶是那本来有些水肿的手都攥出了几条青筋。只听那孕妇先是小声的哼哼,后来忍不住开始大叫起来,只是那肚子里的孩子依旧没有想出来的迹象。
“满子,别急,再等等。”邻居大姐出门换水,冲着屋外踱着步的男人说道。
“他姐都没这么费劲,这小子是咋回事。”叫满子的男人又嘟囔了一句,然后坐到那老人身边,看着那淡定的脸:“爹,哎……爹,你倒是说句话啊!”
只见那老人微张开眼睛,斜了一眼身边那个没出息的男人,抖了抖袖子,把手揣在袖子里兜在胸前:“瞅你那点出息,你大闺女出生那阵在医院你就帮不上忙,这大雪天路封了,在家里生你也帮不上忙,就知道自己干着急。”老人啧了一口,看着已经开始发暗的天继续说:“你儿子太懒,总想选个睡觉的时辰出来,你就别着急了,就是苦了你媳妇得疼一阵了。”
满子眉头皱的更深了,这寒天雪地,额头还是沁出了汗珠,冻得直打哆嗦。本来他想陪他媳妇,结果被一群人撵了出来,嫌他碍手碍脚,他就只能在外面跟自己的爹等消息了。
又过了约么五个小时,天上挂起了星星。屋内一声清脆的啼哭,让本来已经抖成筛子的满子兴奋的跳了起来,直接冲进屋里,不过又被挡了回来。他身上太冷,自然不会被让进屋的。里屋外屋收拾妥当,爷俩守着外屋炉子暖和过来,本来在厨房帮忙烧炕的小女孩也眼巴巴的等着看刚出生的弟弟。
满子已经换了身棉衣棉裤,听屋里的媳妇让他进去,他才乖乖的打开门,却没有去看包裹严实的儿子,而是握着媳妇的手说了句,辛苦了。他媳妇看了一眼满子,然后眼神转向刚出生的儿子,示意让他看看。满子看着身边睡着的儿子显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臭小子,你让你妈这么辛苦,以后给我注意点!”
小女孩也凑过来看着小弟弟,眼里说不出的欢喜,尽管她才六岁,却也知道她有了照顾弟弟的责任。从她母亲挺着肚子去医院检查回来,她就知道自己要有个弟弟了,本来还假小子的她一下子变得乖巧,现在正冲着襁褓里的弟弟呵呵的傻笑。
外屋的老人悠悠从兜里拿出一叠大罗纹卷烟纸,撕出一张折出一条线,然后把塑料瓶里的烟沫儿倒在烟纸的槽里,卷成细长的圆锥形,在最后的纸尖抿一口唾沫,成了一支旱烟。凑着炉子点着吧嗒吧嗒的抽起烟来。还好老头抽了几口就转身出门,要不那旱烟的冲劲可够屋里人受的。
平常婴儿大半夜都会尿床啼哭,吵着家里人睡不好觉,可满子儿子却不知是不是听懂他爸让他注意点的事,半夜只尿裤子从来不哭,就是醒了也睁着溜溜圆的眼睛扑腾扑腾胳膊腿,嘴里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发出什么音阶。他妈妈觉轻,也会在半夜醒来几次看看是不是要喂奶换尿布。
满月酒那天,他爷爷——就是那个抽旱烟的老人,才第一次见到他。老人叫郭青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青蓝,平日里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顺便帮人家驱邪“治病”,想来也算是半个神棍。这孩子出生之后一个月,他也没来看,说给别人“看病”去了。爷孙头一次见面不能空手,他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拴着红绳的玉瓶,透过光还能看到那瓶子里有盈盈的液体。
“取啥名了?”给孩子挂上玉瓶,老人问满子,满子说叫皮蛋。老人呸了一口骂道:“妈勒个巴子的,你儿子叫皮蛋,你叫啥?”然后向满子踢了一脚抱起孙子。孩子原本溜溜的眼睛此时正看着爷爷,然后发出咯咯的笑声,很是亲昵。爷爷自然满心欢喜,跟着儿媳妇敲定就叫郭笑寒。至于小名,那坑儿子的满子死也不改,就要叫皮蛋,说这小子赖在他妈肚子里不出来,让她疼了半天,心黑的很。
到了第二年抓周的时候,满一周岁的郭笑寒乐呵呵的坐在一堆东西之间,左看右看却什么都不选,连爬都不愿意爬。大家看着着急,一直在逗着,只可惜他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他爷看到这个场景,犹豫了一下,从裤兜里摸出一张黄纸,上面倒是什么也没画,然后混在了抓周的东西里。
郭笑寒像是被什么吸引,快速爬到那张黄纸面前,直接抓了起来。全家人一愣,郭笑寒的奶奶啐了一口老头,说你个老不死的一天装神弄鬼,还想把咱孙子也给带沟里,看我不揍你!说完,他奶奶就拎起煤钩子追着郭青蓝满院子乱跑。得,一家妻管严。
“郭圆满,你儿子不能学你爹!”她一把抱过拿着黄符纸在炕上打滚的皮蛋儿子,把黄符纸抢下来,撕了扔在角落垃圾桶篓里,从来不哭的郭笑寒破天荒的大哭起来,全家一看就慌了,郭青蓝闻声跑回屋子,看着哭着正欢的皮蛋孙子,眼里说不出的复杂。他又摸了一张黄符纸在孩子面前晃了晃,郭笑寒就又停止哭啼,一把撰住,手劲还挺大。
看样子,他这孙子注定要走这一行了。
等一家人吃过晚餐就寝,那黄符纸就攥在郭笑寒的手心里,一点都不肯松。他妈妈也只能任由他攥着。半夜,郭笑寒胸前的玉瓶闪过一圈光晕,那光晕慢慢升起,漂浮在郭笑寒的上边,然后缓缓飘进了他的眉心处,随即眉心印出两个字“寒天”转瞬即逝。而手中的黄符纸也闪了几道金光,隐约可以看见“寒”“主”二字,字开始燃烧,整道黄符燃尽却没有半点伤到郭笑寒,而那纸灰也迅速消散,不留一点痕迹。
屋外不知何时多了一道黑影,虽看不见他的样貌,但能感觉到那黑影正在凝视窗子里的郭笑寒。黑影恭敬作揖,消失在茫茫大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