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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买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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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家郎君自觉丢了面子,脸色一阵青白,甩袖冷哼道:“陆娘子,你怕不是年纪尚小,不知世事,被人诓骗了去吧?”
陆映冷嘲一声:“诓骗如何?郎君既没这样的胆量,便莫再多言。”
她说话时,傲然挺立的模样,仿佛一株寒风中盛放的牡丹,浓艳瑰丽,却更惹人怜惜。
温郎一时又看直了眼,这一恍神,又是一阵语塞。
正待陆映欲转身绕行时,方才与温郎三人车架一同行来,始终毫无动静的另一辆长檐车中,却忽然步下个身影来。
那是个一身青衫的少年郎君,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观其清俊面容,洒然仪度,当也是位世家子弟。
只瞧他一甩长袖,上前两步,幽深乌黑的眼眸将陆映自上至下,毫不掩饰地打量一遍,似在估量。
好半晌,他唇边勾起不羁的笑,一手握住腰间玉佩,轻轻扯下,勾在指尖,悬到陆映眼前,冷道:“他没这胆量,我有。不知女郎是否愿立即便跟我回府?”
陆映望着眼前悬挂着微微晃动的剔透玉佩,一时愣神,讷讷不知所措,就连离家时堵在心口的一股闷气也忽然忽略。
温郎三人亦惊讶不已,面面相觑,不由小心翼翼上前,劝了句:“士朗,莫要冲动。”
“士朗”当是这郎君的字,陆映听入耳中,只觉熟悉,稍一思量,才知此人乃是谯国桓氏二郎桓瑾,不久前与颍川谢氏等北方士族一同随汝南王萧睿南下,移镇建康。
此人年不过十六,却放旷不羁,行事豪纵无度,于北方士族间素有名声,其父桓修因出身名门,早年被征辟为汝南王萧睿府中掾吏,累次升迁。此番萧睿南下,位居丞相后,便拜其为参军,所携人口资财在众世家中当属顶尖。
桓瑾丝毫未理会温郎三人,只勾着玉佩又走近一步,至陆映身前不过半尺处停下,微俯下身,紧紧凝视她掩不住惊愕与慌乱的双眸,唇边嘲讽愈深:“怎么,是否轮到女郎没胆量了?”
陆映睁大双眸怔怔望着他靠近的面容,越发语塞,支支吾吾道:“我——我没有……”
她方才也不过凭着本能的愤然脱口放话罢了,哪里知道会有人直接应下。
恰在二人冷然对峙时,身后忽然又传来辘辘行车声,紧接着便是道透着清冷的熟悉嗓音:“丞相府中集会散了许久,桓参军怕是已回府,士朗还是快些去吧。”
是谢戎安。
陆映背对着他,只觉浑身都僵住了,双手悄悄攥紧,一张小脸也倏然惨淡,没了血色,只瞪眼望着虚无夜色,丝毫不敢回身对上他的双眸。
她早听闻不久前他已与父谢茂一同,携士族们伴汝南王南下,却不曾想,时隔四月再见,仍是在她如此落魄伶仃之际,只盼他未曾认出自己来。
与她相对而立的桓瑾眸光一闪,双眼不由稍稍眯起,慢慢直起身来,冲谢戎安笑道:“原来是抱石。既是催促我归去,怎你也仍在外逗留?”
说话间,温郎三人一见谢戎安,也登时规矩了三分,上前来稍一拱手,算是见过。
谢戎安冷峻的面容不为所动,清淡眼眸只略一扫过温郎三人,对背对而立的陆映看也不看,径直冲桓瑾道:“某方才正自城外归来,如今恰要回府,赶一赶除夕家宴。”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教人寻不到错处。
桓瑾略一笑,也不再多言,拱手告辞。
他方才本也是在车中听那陆娘子的狂悖之言,一时兴起,才来逗弄一番,此时吹了阵冷风,又听闻父亲已归,自觉无趣,自然不再纠缠。
一时众人上车离去,谢戎安也仿佛并未察觉陆映一般,径直登车,令车夫继续前行。
壮硕的黄牛拉着长檐车与陆映擦身而过,带起一阵簌簌寒风,吹得她止不住地轻颤。
好半晌,待那三两车皆已远去,再看不见,她才猛然醒过神来。
如此也好,再见便作不识,免得她这来路不明的私生女污了他的名士风度。
夜色仿佛更沉了些,她垂下眼,望着脚上那双已被融化的雪水浸湿的布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彻骨寒意蔓延而上。
出府已有许久,该再加快些了。
她对着空荡荡的街道用力地摇了摇头,甩去脑中那一点卑微的失落,继续挺直腰背,踏着融雪往秦淮河畔去。
母亲还在府中等着她买药回去。
……
宽敞温暖的长檐车中,桓瑾正手脚伸展,侧卧在暖裘软枕之上,蹙眉凝神,把玩着手中精巧暖炉,视线则凝在一旁随意丢下的玉佩之上。
那是方才用来逗弄陆家娘子的玉佩。
车中熏香浅淡,沁人心脾。
“谢戎安。”
桓瑾双唇张阖间,低低吐出这三个字来。这个名字,莫说北方士族,便是在江东,也颇为人熟知。
谢戎安之声名,不但是因他颍川谢氏的非凡出身,更因他年少时,便凭着洒然风度与孤雅做派,为当今名士王承所赞,两年前,不过十五岁,随族人四下游历时,更以高妙清谈,在北方士族间名声大噪。
如今若论世家子弟之风华,谢戎安乃公认之最。
桓瑾默默冷笑一声,伸手将那玉佩又捏到指间把玩。
沁凉光滑的触感自指尖传来,令他一顿,眼中登时闪过光芒。
此事不对。
素来清冷高傲,自恃风度的谢戎安,何曾这般主动停留,与人交谈?
“停车!”他猛然高呼,吓得车夫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随行仆从忙上前询问:“郎君有何吩咐?”
他一双桃花般生来含情脉脉的眼眸不由升腾起捕捉猎物时的狡诈,勾勾手指令那人上前,低声道:“赶紧回去,替我盯着谢戎安。”
……
秦淮之畔,一片寂寥。
陆映无措地望一眼俱是大门紧闭的林立商肆,愈觉凄惶。除夕之日,也不知还有没有医家愿意卖她些药材。更不知,她囊中那仅有的铜钱,是否能付得起药材钱银。
兜转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停在一家门板尚未关严实的医家外,抬手用力地敲了敲,等了好半晌,才听见里头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里头的人一面将门开出个豁口,一面破不耐烦地露出脑袋,待见是个貌美的小娘子,方稍缓了神色,问:“时日不早,女郎可是要看诊?”
此时正是家人相聚宴饮之时,若要看诊,必然费时颇多,他便要直言相拒。
陆映自然看破他意,忙冷着脸摇头,以洛阳雅言故作肃然道:“不看诊,只买些药材罢了。”说着,自袖中取出一张方子,递给那人瞧。
那人一听只需抓药,又上下打量她一眼,抬头瞧瞧天色,方侧身将她让进来些,懒懒道:“女郎稍候。”
说罢,又迈着拖沓的脚步去取药材。
屋里黑漆漆的,只那人手边一盏孤灯,莹莹地闪烁,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药味,令陆映一阵一阵打颤。
她立在门口也不敢入内,只小心翼翼自袖中又取出一小串铜钱来。铜钱在她掌中整齐的顺着绳索排列,恰好蜿蜒了一圈,占满她小小的手掌。
区区一百零枚,已是她全部积蓄。
她无声地笑了笑。
此刻若对旁人说她姓陆,住在斗场里的陆府,只怕没人会信。
不一会儿,那人便抓好药,以粗布包好,持灯过来,道:“七副药,二百八十钱。”
陆映攥着铜钱的手一紧,忍住心底慌乱,佯作不满地昂首道:“这方子里的都是寻常药材,怎七副药便要我二百八十钱?”说着,她拎着手中铜钱晃至那人眼前,“一百钱,不能再多了。”
她努力装作市侩而不怯懦的模样,可到底才不过十五,容貌又是天然羸弱,自然唬不住见惯人情的商贩。
果然,那人闻言只稍一愣,将她上下打量一番,原本还带了几分矫饰而出的敷衍之态,立时化作不屑的嘲讽:“瞧着模样体面,原来是个穷伧鬼。”
他将包好的药往长案上一丢,冷哼道:“二百八十钱,一分也少不得。你若没有,拿一斗米来换亦可。”
陆映青白的面上闪过一丝无措。连铜钱都凑不足,又要到哪里去寻一斗米来?
可那药又是给母亲的,母亲病了许久,好容易今日得看诊,如何能因没药耽误?
她一咬牙,又将那一串铜钱递近些:“我只有这一百钱,可否给我三副药?教我能回去救命便好。”
那人自然瞧出了她的难堪,语气愈发不耐:“去去,除夕日,莫要教我惹了晦气。你们这群伧鬼,赶紧回江北去才好。”
说着,他便挥手将她一下推出门外去。
陆映早已被冬日寒意冻得浑身僵硬麻木,此刻被这般一推,站立不稳,一个趔趄便往后倒。
眼见就要倒在半融的湿冷冰雪之间,身后却忽伸出一双结实的臂膀,堪堪揽住她腰身,将她带入个宽厚的怀抱中。
清冽的茶香,伴着干燥温暖的空气袭来,令她心中蓦地一缓,紧接着,便是难掩的颤抖。
抱住她的不是旁人,却是方才对她视而不见,直接离去的谢戎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