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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春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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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怎么诉说这奇妙的感觉呢,沈居延无法准确地表达出来,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控制不住去看向一个人的眼神就足够说明一切了。
林昔城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了,他起身去把窗帘拉开,如愿地看到了冬日的一轮暖阳。
日光穿透云层落在脸上,倾泄进人间。
“醒了?饿吗?”沈居延从洗手间出来,擦了擦手,看向他的眼里有着一样的光。
他笑了一下,说:“今天天气很好,一起出去玩吗?”
两人又开始了闲逛之旅,最后还是沈居延拍板说去游戏城玩一会才结束了没有目的地的行程。
“你没去过游戏城吗?”他看向认真地阅读着游戏城规则的林昔城有些惊讶,也不怪沈居延疑惑,谁的童年里没有和游戏相伴过的一段时光呢。
只可惜,真的有人没有。
“没,我小时候没有玩伴,自己一个人来这里也没意思。”林昔城去买了一堆游戏币,塞到对方手里。虽然脸上没什么变化,但从他四处张望的举动来看,沈居延觉得他跃跃欲试了。
很开心我能成为第一个陪你来玩的人。
“走吧,你想玩什么我都陪你。”
后来据两位当事人承认,那天在游戏城玩疯了的确实是他们,尽管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
在跳舞机面前不肯认输的沈居延、在射击游戏中大展身手的林昔城,都成了回忆中最珍贵的一部分。
林昔城体验了一遍从前的他从来没尝试过的东西,不像别人形容得那么可怕,更像是一颗……很甜的水果糖。草莓味的。
偷偷在洗手间接一个无人知的吻。
是他们所能想到的最浪漫的事。
离开奶茶店之后,林昔城刚想让沈居延注意脚下的台阶,自己却看到了不远处某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下意识地把沈居延遮在身后,不让他人发觉。
这是有人派来监视沈居延的。
从离开长街里开始,他就一直觉得有一道目光跟在两人身后,只不过以为那是错觉,现在看来……不一定了。
“怎么了?”绑好鞋带的沈居延抓着他的手起身,没察觉到不对,可林昔城的脸色的确不好看。
“我们回去吧。”林昔城选择暂时把这件事瞒下来,打算再观察一下。
*
不用回去过年,崔轲和祝茗在家过着难得的假期,沈居延收拾了几套衣服,干脆在林昔城家住下了。
到了晚上,就去逛逛热闹的夜市,两人共吃一串糖葫芦,交换嘴里的甜。
去超市买了一堆食材,约定好给对方做一道菜,是庆祝在一起,也是迎接新年的到来。
“我以前从来没想过会和一个不是家人的人待在一起过这样的日子。”沈居延笑着说,“我的生活单调到没有人会喜欢。”
林昔城闻言,看上去并不赞同,“人活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的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是不是人类都需要肯定与赞赏?
沈居延经常会这么想,因为没有人可以不间断地沉溺在负面情绪里,那样的后果会尤其惨烈。
很长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反应过来,人需要的不只是别人的赞赏,更需要的自我的认同。
“对啊,这是我自己的人生。”
和谁在一起都可以,只要我喜欢。
“快尝一尝看看好不好吃?我第一次做。”沈居延把煮好的饺子放在他面前,紧张地搓了搓手。
而对方很给面子,也没有客气。
“有点咸了。”林昔城微微皱眉,却还是咽了下去。他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会哄人,但又意外真实,令人有种安心感。
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你不会过多地去思考到底说什么才是正确的。沈居延就是如此。
“那我下次少放点盐。”他欣然接受了建议,脸上带着温暖的笑。
林昔城偶尔看着他会有些恍惚,相较过往的经历,沈居延像一场永远都不会想要醒来的梦。
梦里的他们,少年模样,简单纯粹。
*
假期的时间流淌得比其他时候都要快,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快开学的时候。沈居延收拾好开学用品,刚想给林昔城打电话的时候,祝茗拿着牛奶走了进来,“这么晚了还不睡,来,把牛奶喝了。”
他接过喝了两口说:“妈你别忙了,赶紧去睡觉吧。”
“居延,这段时间以来,妈妈看到你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心里很欣慰,但又觉得很内疚,”祝茗揉了揉他的头,眼眶泛红,“我的孩子不知不觉间就长大了。”
祝茗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你都没有评价我的人生了,我怎么好去干涉你的人生呢?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妈妈都支持你。”
沈居延心下一颤,他知道祝茗是什么意思。
“不要害怕,也不要难过,妈妈很满足了,知道吗?”
近些日子以来,他和崔柯都在回避这件事。看着祝茗日渐消瘦的身影,他们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离别,亲人的离去,是一场余生的漫长潮湿。
怎么反而轮到她来安慰自己呢?
沈居延抿着唇,握住了祝茗的手,轻声说:“妈妈,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您也不要难过,好吗?”
他们都在为对方着想,家人不就是这样的吗,割舍不掉又放心不下。
*
恢复上学生活之后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眼前的长河不起波澜,也没有风浪。放学路上的烤红薯依旧滚烫,相握的掌心传递着无与伦比的温暖。
体育课的休息间隙,两人站在树荫下。“今天吃食堂不,听说晚饭有鸡腿。”向朝踢着脚下的石子,淡淡的阳光洒在发间,让他看起来变得柔和了许多。
不过语气还是一如既往地欠。
沈居延晃了晃手机,“有约了。”
“又和林昔城?你这家伙见色忘友多少回了,还是不是兄弟了?”向朝皱眉,把石头踢过去。
“想什么呢,我陪我爸妈吃饭。他今天有事。”末了,沈居延看着不远处正在走来的身影,“你和迟暮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向朝下意识答道,可这也太过欲盖弥彰。
“那就是有关系了,他家的情况很复杂,不是三言两语能概括的,你自己心里得有数。”他叹了口气,拍拍向朝的肩膀,在心里诚挚地为兄弟祈愿。
迟暮过来的时候向沈居延微微颔首,拉着向朝的袖子把人带走了,而后者什么都没说,乖乖跟着走了。
怎么在迟暮的面前,向朝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沈居延摇摇头,抬脚离开了这片冬日暖阳下静谧的树荫。
回到家中,祝茗还在休息,沈居延看崔柯神色有些苍白,便出声询问:“怎么了?”
“你妈妈今天突然身体不适,又回了医院一趟,但是她不肯留下……居延,你帮着劝劝吧,爸爸实在是没办法了。”他看着妻子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心里隐隐作痛,以后的日子也不愿去细想。
沈居延早就知道母亲的想法,也尊重她的决定。只是崔柯这边,他也不知如何劝慰,噩耗总是突如其来的,人们除了面对没有其他办法。
他伸手拍了拍父亲的肩膀,轻声说:“从小我就知道,妈妈是个倔强的人,认定的事怎么说都不会回头的。”
哪怕当年祝茗和沈边海离婚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许多人都来求情和劝慰,她都没有回过头,带着沈居延离开了那个家。
现在的沈居延对那时候的记忆已经不剩什么了,可他依旧能够回忆起母亲带他离开时的背影,她没有停下。
“你和你妈一个脾气,会吃亏的。”崔柯摸摸他头,“行了,由她去吧,我也希望最后的日子,她每天都是笑着的。这样我比谁都幸福。”
此时林昔城给他打了电话过来,沈居延接起,沉默了一会,看着父亲进入房间的背影,“我想你了。”
林昔城知道他母亲最近状态很差,却也不知如何安慰,只能尽力在相处的时候给沈居延放松的机会,听着对方的想念,他忽然泛起一丝难过,为沈居延而来的难过。
“我来找你,等我。”
迈入春天的脚步似乎放缓了速度,沈居延站在楼下搓搓双手,远远地就看到林昔城向自己跑来,看着他被冻红的鼻尖,伸手盖住了他的脸,“别动,暖一下。”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怕你冷。”
林昔城站着没动,由他捂着自己。
“林昔城,我妈妈好像熬不过这个冬天了,我该怎么办?”沈居延的声音有些哑,他不想让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手也微微颤抖。
他的恐惧随之来到了林昔城身上。
后者轻轻地将他的手拿开,擦掉他的眼泪,拥他入怀。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和你说生死有命,这也太过残酷。我妈妈是难产去世的,我从未见过她,但我会一直想念她。”
“沈居延,记忆是这个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你要好好珍惜。”
我未曾有过那些记忆,但我希望你的记忆无论在何时回想起来,都是没有遗憾的。
祝茗到底是没有见到今年的春天。
走的时候说没有痛苦是假的,但她对自己的丈夫和孩子说,“我已经尽力度过这最后的日子了,我不难过,你们也是。”
看着闭上双眼的她,沈居延明白,自己往后的人生中,再也不会有母亲这个角色的出现了。可就像她说的那样,人生怎么可能没有遗憾,唯一能做的就是奋力向前,不要难过。
在她离去之前,沈居延带林昔城和她见了一面,没有明说具体的关系,起初林昔城还有些担心祝茗会不会对这件事心有芥蒂,但结果表示并不会。
祝茗只是握着沈居延的手,看了看二人,无声默许了些什么。
世间“离别”二字最伤人心,可人们无时无刻不在离别。
时间也从来不等有心人,沈居延的寒假都用来照顾祝茗了,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剩下的东西里有80%都是他小时候的物品。
人是奇怪的生物,生命中有大半的时间都在身不由己,追逐着得不到的事物,他的母亲拼搏努力了半生,所留下的不过一些存款、一些衣物还有孩子儿时的回忆罢了。
这些是值得的吗?沈居延不知道,他有着向着未来奔跑的权力,却始终不知要去往何方。
“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觉得这些日子是不是在做梦,梦醒了我还是在照常上学,一切都没有改变。”
沈居延写完一张数学卷子,收进课本,趴在桌上,悄悄握住了林昔城的手。
距离林昔城第一次感受过亲人离去已经过去了许多年,那时的他不懂什么是离别。
只是在某天突然反应过来,离别就是那个人不会再出现,你的生活中处处都是她的身影,她却再也不会回来。
他放下笔,垂眸看向沈居延,“不要害怕,只要你想念她,她就会在。”
轻轻拂过的微风带来了注定的思念,往后的日子里,沈居延在无比怀念这一天。
怀念那个独独对他温柔的少年。
须臾而过的春天,在事后回忆起只剩下了那望过来的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