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平志》三差

1、第一章万妖王之死

　　伟大的万妖之王即将死去，也许上天对她的垂怜实在是太久太久了，也许是万事万物交替，花开花落，终将会有它的尽头；天暗之后，只在早晚，狂风暴雨终就是要来的，躲也躲不过，而该逝去的终究会被埋葬于尘土之中。就在今时今日，万妖王足足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年，只要过了今夜子时，就是整整一万之数。
　　这一天，是千年难得一见的盛会，平日里也就是逢百之数，哪些老妖们会零星的聚集一次，今天则不同，所有大小妖怪都聚集在妖界最高的那一座山峰之上，山名为万妖山，终年积雪，是整个妖界最冷之地，在山峰之颠是一座整体浑白如雪的宫殿，白玉的墙，白玉的地面，大殿正中是白玉的高台，此殿名为万妖殿。此刻，十级台阶上错落有致的站着十个统领，台阶之下则是百妖跪伏，宫殿之外是成千上万的小妖环绕四周，而那高台之上是整块寒玉雕成的王座，大殿中雾气缭绕，冰冷刺骨的寒气便是此王座所散发而出，尽管冷得要命，可无人敢发出一丝声响，这阵仗和气势，庄严肃穆，王座之上坐着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单看样貌也就十八九的豆蔻年华，在她身上没有一丝的妖气，面貌如十七八岁的少女，肌肤白如雪，如果不是因为她冷冷的表情和披肩的长发也是银白色，如果不是因为她坐在高台之上，你肯定会把她认作是邻家漂亮的小妹妹，你绝对想不到这样一个不食人间烟火，仿如仙女下凡般的画中人会是万妖之王，不错！所见并非你所想，这个貌似弱不禁风的美丽女子，便是让整个妖界所有的大小妖怪俯首称臣，无人敢冒犯的万妖之王者。
　　要说有什么不同，只有一点，眼为心灵之窗，万妖王有着一对如红宝石般闪耀的瞳孔，这双红色的眼睛似乎能看穿一切的虚妄和迷惑，直指心灵深处，正因为如此，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妖怪敢在万妖王面前撒谎或着说哪怕是一句的假话。
　　可惜，再伟大的人物也会有面临死亡的那一刻，此时的万妖王正默默仰望着星空，整个宫殿四周封闭，独独在王座正上方开有一个圆孔，当月光照在王座上之时，也就预示着子时来临。万妖王回过头来，看着下方站立的十大统领，再看着跪伏的百妖，这一刻她甚至能感觉到整个山峰之上的数不清的心跳之声。
　　许久，万妖王长叹一声道：“花开花落，阴晴圆缺，万物变化不定，哎！是我太执着于此，这世间何有十全十美之事，又哪会有完整无缺之物，九九之数将是我寿尽之时”。
　　“妖王大人，你是否看到了未来？”站在第八级台阶上的一个美貌妇人满脸期望的问道。
　　这个女人二十六七的年纪，整个人有着那种成熟小妇人的韵味，身材丰满，五官精致，堪称是绝世的尤物，和万妖王截然不同的是，此女子身上妖气不显，但眼神却是妩媚至极，仿佛能勾人的心魂，且整个人都散发出一阵温热的香气，闻之能惑人心神，就连小妖们闻上一口都会变得眼神迷离。
　　万妖王望着前方，眼神不再是那么的锋芒逼人，空气中一片沉寂，良久，万妖王才缓缓的说了两个字：“混乱！”
　　台下众妖听到“混乱”这两字也是不明所以，何为混乱，怎么个混乱法，想归想，但没人敢吱声，因为这一万年来，妖王大人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意有所指，决定着生死。
　　万妖低下头，一双眼睛盯着这个美妇人看了又看，说道：“你修练两千载，脱去狐妖之身，得化人形，实属不易，记住我说的话，‘这世间人心最为可怕，迷惑人心，终被人心所迷’但愿你真的能看透这人心”
　　台阶第九级边上是一块巨大的石头，怎么看都像是那个不知名的拙劣工匠把一块勉强凿出个人形的粗胎毛坯立在此处，上面布满了苔藓，青中带绿，也不知是放在那经历了多少的岁月，重点不是这块石头，我要说的重点是，相比石头人的巨大，在它前面的第十级台阶的正中站着一只拳头般大小的老鼠，前爪抬起，如人般屹立在那，身形虽小，但一双滴溜溜转动的小眼睛却是如刀般锋利，让人不敢与之对峙，嘴里发出的声音异常尖细，直钻人耳
　　这只小老鼠眼神直指宝座上的妖王问道：“敢问妖王大人，在你之后将由谁来统治妖界？”
　　万妖王听到此话站起了身，环望众妖，这个看似很柔弱的女子此刻却有一种君临天下的霸气让在场众妖不敢与之对视，哪只小老鼠被妖王一个眼神给吓得匍匐在地，在也不敢抬头，只见她很果决的说道：“从即刻起，将不再有妖界！”
　　万妖王说完此话，纤纤玉手在空口一挥，看似很无力，也并没有什么波动，可在此刻，整个妖界所有的妖怪们在她那一挥手之间，却发现身上仿佛卸去了千斤之力，连呼吸都变得无比的顺畅，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大殿之中群妖们目瞪口呆，全都愣在了哪里，“没有妖界？”
　　万妖王在这一挥手之际，整个人气息跌落，一瞬间没有了那种震慑人的气息，似乎变得虚无缥缈，仿佛要融入到了天地之间，她喃喃的说道：“近一万载，终归是要放手！”
　　好半天之后，第六级台阶上盘着一条白蛇，此时才口吐人言道：“怎可无妖界，妖界又怎可无君，望妖王大人再慎重考虑？”
　　“敢问妖王大人，在您之下由谁为首？”鼠王再一次问出此话，有些太过急切，咄咄逼人。
　　“妖王大人明鉴，这鼠辈问出此话是对您的大不敬，要不是你仗着子孙众多，我早撕了你，哼！”第七级台阶站立的是一个人身虎头的妖怪怒骂道，此时他正瞪着铜铃般大的血红眼睛盯着只有他半个脚掌大的老鼠。
　　轰！一声巨响，整个大殿似乎都晃动了一下，从头到尾都没有声响的石头人此刻脚掌一跺，没想到动静会如此这般的大，争吵双方吓得停止了说话。
　　石头人闷声闷气的说道：“放肆！谁敢对妖王大人不敬。”
　　大殿之中顷刻间安静了下来，石头人跪倒在地，恭敬的说道：“妖王大人，不管如何，我将永生永世守候在此！”
　　此刻，这短短的一句话，却是让所有的妖怪们心中一颤，“永生永世”这该是有多大的决心和毅力，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能做到？
　　万妖王，这个如寒冰一般冷艳，没有情绪波动的绝世人物，此刻眼神中却有了少女般的温柔静静的看着这块顽石，虽然一句话也没有说，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石头人或许是她在这个世间唯一能有的牵挂。
　　万妖王此时有了一脸的沧桑面容，缓缓说道：“世上本无妖界，只不过是我执着于把它区分开来罢了，从此刻起，人间即是妖界，妖界即是人间。”
　　妖王说完这句话，再一次的仰望着星空，接下来却是笑了，笑得很洒脱，仿佛悟到了什么，又或者是她想通了什么，只见她淡淡的说道：“对于人间而言，一万载的安宁岁月，也是够长了！！！这世上的起起落落，善恶在一念之间，全由心所起，到头来，终究不是我能左右之事，到死方知万事空，一切都随它去吧！生于这天地之间，从无到有，此刻我将开始化道，从有到无，我这一身的精气将返还大地，哺育世间万物”万妖王说完这句话后闭上了眼睛。
　　子时差一刻，万妖王化为了满天的光雨，在月光之中乘着一股寒风飘向了星空之中，消散在这天地之间，最终的结果，就差那么一点点，万妖王没有合这一万之数。
　　在这最后时刻，万妖王的子民们静静的跪伏在地，哀悼伟大的妖王离去。
　　也就在这最后时刻，离地面而起的第一级台阶之上，跪伏着的是一只乌龟，你要说是趴在哪也可以，这只老龟依然不死心，对着星空长声问道：“妖王大人，我想知道长生之秘？”
　　许久之后，空中传来一个声音，简单的一个字：“心”
　　就这简单的一个字，同时又是一句莫名所以的话，小妖们听得一头雾水，就连台阶上站立的妖界十统领，似乎也无人能懂这句话。
　　又是良久良久，跪伏在地的群妖们无人敢抬头，因为万妖王统治妖界万载，太久太久，在这些妖怪的心中，万妖王就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哪怕是死去了，也无人敢冒犯。
　　十大统领之中，只有大统领鼠王是毫无顾忌的，志在统领妖界，要争这宝座之位。因为鼠王的族类成千上万，是妖界最为庞大的势力，现在万妖王逝去，除了二统领，便无人能与之抗衡。
　　二统领拥有这天下间最强大的防御和攻击，它本是一块青石，吸纳天地灵气，历经千百载后诞生了一丝意识，在这丝意识当中，似乎只有着对万妖王的绝对忠诚。三统领曾经有过怀疑，怀疑这石人本就是万妖王的一丝灵魂脱变而成；因为三统领最为了解人心，她本是一只狐狸，修练两千载后脱去妖身，化得人形，在妖界，也只有她能穿过妖界屏障去人间游历，这似乎是万妖王的默许。
　　鼠王能成为十大统领之首，除了身后拥有庞大的族群之外，也在于它奸诈的本性，它拥有着很强的嗅觉，这种嗅觉到得后来甚至能让它提前感应到危险的来临，它也很清楚每个统领的弱点在哪，此刻，鼠王凭着它有力的嗅觉感觉到，万妖王是真的不存在了，因为它闻不到一丝妖王的气息，在这个时候，鼠王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只要不触犯这座万妖王的宫殿，这妖界就无人能与之抗衡，因为他深深的知道，这二统领所做过的每一件，所说出的每一句话，就如同它自已这块石头一样，衡久不变，在以后很长很长的时间里，二统领将会守护万妖王的宫殿，除此之外，它不会去关心任何事。
　　和之前的傲慢和无所顾忌不同，鼠王的态度突然间来了个急转弯，异常恭敬的对着王座匍匐在地，很郑重的行大礼，随后便转身环视众妖，说道：“从即日起，这里将是妖王大人的祭庙，任何人不得在此放肆，不得毁坏这里的一草一木，而我妖界也将一如往常的强盛壮大。”
　　鼠王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万妖王举在头顶，震慑众妖之时，无形中也彰显了自己的地位，不言而喻，它将会统治妖界。
　　虎王正要发作，却被那名美妇人阻止了，但它依然很不服气的埋怨道：“狐姐！难道我们真要受这鼠辈的气不可？”
　　虎王虽然有着妖界最强的战力，但可惜的是，这只老虎修道千年尚有不足，灵智未开，脑子更是笨得要命，虽然力量强大，但它拿一块石头没办法，对于成千上万的老鼠也是无可奈何；相对虎王来说，狐妖最为了解人心，最聪明，也最让人猜不透，当然也最善于笼络这些妖怪们的心，因此，十大统领之中，看似最没有能力的狐妖却是坐了第三把交椅，连虎王都甘愿称她一声“狐姐”屈居之下。
　　狐妖嫣然一笑，对着众妖说道：“相信你们都感觉到身上没有了束缚，妖界的屏障也已经消失，此刻已经没了妖界，又哪来的什么统治？”
　　狐妖眼神妩媚至极，有着颠倒众生之能，一番话，蛊惑得人心晃晃，殿中众妖差不多是聚齐了整个妖界大大小小的头领，此刻人头攒动，议论纷纷，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世间何其大，妖界只不过是一偶之地罢了，走！姐姐带你去人间界耍玩一番如何？”狐妖这番话看似是说给虎王听，实则是在场所有的妖怪都听到了，听了此话，又有哪一个会坐得住，万载的岁月，妖界诞生了太多的子民，除了一小搓妖怪们因为各种机缘得以走出这片天地，少有接触外面的世界，一些活了几千岁的老妖从出生到现在，除了偶而听其他族类提起，也不得见人间界是何模样。
　　鼠王吱吱乱叫，却也难挡大势，有其它族类会依附于他，但也有各奔东西的，整个大殿乱成一团，何去何从，各打各的算盘，各有各的主意。不过!狐妖在临走之时却是很恭敬的向着老乌龟请教了一番，似是有很多迷惑缠绕在心间解不开。
　　“敢问龟统领，这妖王大人，法力滔天，统领我妖界万载，但始终以人间女子的样貌示人，及至坐化，我等却从未见过本尊，还有妖王大人所指的长生秘决“心”到底是何意，还有她所说的未来‘混乱’又是何意”狐妖问此话，不单单是自己的迷惑，其实也是所有妖怪们都想知道的。
　　乱哄哄的大殿立刻静了下来，都在等着老龟给出答案！
　　在妖界，要论谁活得最长，除了万妖王，就只有老龟了，活得够长也是一种优势。无功无名也无势，还能位列十大统领之中，虽然是最末一位，但正是因为活得够长。这只老龟大部分时间都在冬眠的状态之中，有时候上百年都不会醒转一次，他和万妖王可以说是见证了妖界前后几辈人的出生和消逝，唯一不同的是，万妖王凭着一身的法力，生生打出了一片天地，让所有妖怪们臣服在她的脚下，并且隔绝天地，创造了妖界；而老龟呢？大部分时间都是睡过来的，缩在龟壳里，长眠地下，与人无争，自然就与人无怨，要说这世上谁能做到与人无仇的话，说不定也只有老龟能做到，就这样，活过了一个又一个世纪。
　　老龟身上充分的展现了一个字，那就是“慢”龟统领就那么趴在哪，静静的，一动不动，如睡着了一般！整个大殿好长好长时间的沉默，虎统领性子急，站在哪嘴里直哼哼，就差要过去踢上一脚，就在众妖怪等得不耐烦之时，老龟终于开口说话了，不说则已，一张嘴却是说了两个字“不知”
　　“不知”两字一出口，差点没把满脸期待的这些妖怪们气得喷出一口血来。尤其是虎王，彻底暴怒了，朝着乌龟就冲了下去，要不是狐妖还有另外几个统领拦着，这虎王说不定早就已经在龟壳上跺个几千几百脚了，虽然没机会揍老龟一顿，可虎王不解气，嘴里也没闲着，恨恨的骂道：你这龟孙，总有一天我要把你扔到洞口磨牙！讲到此，有一些细节，虽然老龟与人无仇，但虎王最看不顺眼的就是这老龟，起因是一百年前的万妖殿聚会，虎王在半山腰碰见了这只老龟，适逢要通过一条狭窄的山道，两旁白雪皑皑，岩壁陡峭，只有中间一条路可通，偏偏这老龟却是爬在道中，要论先来后到的话，老龟一年前就已经在山脚了。不得已，虎王只好尾随在后，短短几百米不到距离，老龟一耗就是一天一夜，才得以通过，虎王因此给气得红了眼，把“万妖山上不得动武”这一禁忌给抛在了脑后，虎王修炼近千年，一双利爪可分金裂石，更有千斤之力，可碰上这只老乌龟把头一缩，就那么趴在那，任凭虎王百般攻击，却是抬之不起，咬之不动，把威风凛凛的虎王给逼得张开大嘴一通乱咬，结果是蹦掉了几颗牙。老龟从不与人争斗，但却与虎王结下了这个怨，也幸好的是，万妖王很难得的破例了一次，并没有追究此事，但虎王很清楚的记得那一次万妖殿的聚会，因为妖王大人也很难得的笑了，在场众妖也偷偷的笑了，此事被当成了一个笑话，而虎王自觉很窝囊，尴尬得要死，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下去。因为此事，原先在统领当中毫不起眼的龟统领被妖怪们所熟知，甚至大多数的妖怪们都得出了一个结论：龟统领的防御能力应该不会比二统领的差多少。
　　一番吵闹之后，龟统领又慢吞吞的说了一句：我确实不知道！不过。。。。
　　在‘不过’这两字之后，又是一段漫长时间的寂静，众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这只老龟的说话方式，都在耐着性子，静静等待它后面要说的话。
　　“不过，我父亲在世之时，有一个大妖来访，曾言及此事，话说自上古开始，那时候，但凡是这世间的生灵，只要能引天地之气入身，便可修得法力，从而化形悟道，有资质超凡入圣者，悟天地大道，道之大成后，便可得道成仙而去。这世间生灵众多，但属人之一族资质超凡者众多，升仙者也众多，因此，天地间以人为尊，其它生灵便被贯以妖之名，再后来，这世间慢慢的便再也没有了升仙者，就算是人之一族也同样如此，至于为何如此，无人能知，因为神明之事不可说，不可查。近一万年来，这世间不论是人还是妖，就连能达到悟道之境的生灵都越来越少，而我妖界唯有一人却是超越了悟道境，达到了所有生灵想都不敢想的的道之境界，那便是万妖王大人，可惜！她始终无法跨越道之大成那一步，更别说得道成仙了。”
　　老龟娓娓道来，说了这么一大段很久远年间的事，在场众妖们，有几位自然知道这些事不觉得奇怪，但大部分的妖怪们也是头一次听到这些秘闻。
　　紧接着，老龟一声长叹道：“哎！道之境界，这可能是这世间的一个极限。我从父亲只言片语间得悉，妖王大人并非什么盖世强大的异兽，其本体乃是一只白兔，修炼千年化形而成人身；世间大道万千，无人得悟，就连老龟我也达不到悟道之境，而妖王大人能入道之境界，并且活了近万载，乃是因为其另类成道，而长生的秘决似乎也和人心有关，至于为何，不得而知，不然的话，老龟我也不用熬到今日油尽灯枯之际呀！”
　　“哦，人心吗？”狐妖嫣然一笑，似乎想到了什么
　　“哼！人心，待我吃上一百几十个，还不愁能长生。”虎王狂笑着自语
　　老龟语气颇重，缓缓向众妖说道：“人心，并不是诸位所想的吃上几个就能长生那么简单，再者古语有云‘人心不可测’，谁又能知其真意，就算你真悟得了‘人心’之秘，也只不过和妖王大人一般另类成道，能得万载之寿，这终不是正道。”
　　“管他什么道，能活一万载再说”虎王大喝。此话也或许最能说明众妖现在之心声。
　　月落，天将明，万妖山寂静一片，众妖走了个干净，至此，世间再无妖界，或者说这世间便是妖界，一个新时代即将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