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梦》子瑶

8、重回潇湘

　　冬夜里的地牢阴暗而寒冷，只有两壁上几点微弱的火把苟延残喘般的摇曳着。映照在暗青色的石壁上，有些狰狞。一股霉味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
　　我对狱卒说是穆公子遣我来盘问刺客。狱卒见平日里公子待我恭敬，便未多问。

　　瘦小的身躯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
　　冰冷的月光穿过铁窗。
　　将斑驳的影投射在她脸上。
　　那张脸。
　　曾经满载着欢笑与憧憬。
　　如今，却只见沧桑。
　　左肩已被血渍浸透。

　　欲为她包扎，却被她伸手挡住。
　　“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者寒冷。
　　她双手冰凉，唇上泛着淡淡的紫。
　　我脱下斗篷披在她的肩上。
　　“妍姐姐。”
　　“那日你为何不辞而别？”
　　一声妍姐姐。仿佛那些自幽蓝的莲花上掠过，逸散着梅香的日子都回来了，在一瞬间填满了我的心。
　　可我不知如何回答。

　　“灵儿，他待你好吗？”
　　以为时间可以风化一切。
　　可是。
　　当我平静的说出这句话时，心里却似有着一道淌血的伤口。
　　灵儿的眼神变得柔和而温暖。
　　“宫主待我很好。你走后，他让我待在他的身边，还请了师父让我习武。”

　　果然如我所料。
　　“所以，他派你来了。”
　　“原来他如此不信我。”
　　心里应该只剩下恨了吧。
　　然而竟无法恨他。

　　“不，没有人派我来。宫主的身体突然变得很虚弱。且日益严重。可是不久前他却出了一趟远门。回来时便已身受重伤。”
　　“那你便该待在他的身边，又何必来这里。”
　　“妍姐姐，我希望你可以回到宫主身边。”
　　“我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他只需要我在此为他杀人。”
　　“你怎么能这么想宫主。”灵儿的眼中似噙满了泪水。
　　“这些日子里，宫主总是在紫轩小筑里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让我和他说你在那里生活时的每件事情。然后他就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那样的眼神就像刀插在我的心里。”
　　“既然如此，为何我离开那日……”
　　“那日公子来紫轩小筑想要留住你，可是你却没有出现，只等来了刺客。宫主的身体已经变得很虚弱，好在刺客武功虽高也只划破了宫主的衣袖。我查到那名叫欧阳铭宇的刺客与穆子清有关，于是……”
　　流了太多的血，又过于激动，灵儿有些喘息的用手撑着地，我忙伸手扶她。
　　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手上，暗红中透着诡异的幽蓝。

　　“灵儿，你……”
　　她已倒在了我的怀里。呼吸微弱。
　　“绝尘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灵儿，你怎么可以……，我们立刻赶回月冥宫，或许……”
　　“没有用了，毒性已经发作。何况，月冥宫从不许失败。”
　　灵儿颤抖着握住我的手。
　　绽出如过去那般温暖的笑。
　　“妍……姐姐，我想杀了……穆子清，好让你回到宫主身边。灵儿……真的……很爱宫主…………可是……可是灵儿……知道……宫主的…………心里……只………………有………………”

　　雪，悄无声息的飘落。
　　滑过铁窗，落在灵儿的脸上，化作一滴清泪。
　　心中浮现的全是初见时灵儿一身鹅黄衣裳，眼睛忽闪的模样。
　　我就这样抱着她。
　　直到她的身体余温散尽。
　　直到天边泛白。

　　“师父得了重病，我需回潇湘看望。”
　　穆子清显然觉到了我无法掩藏的哀伤。开口欲言，而我没等他说出，便转身离开了。

　　马蹄溅起地上的积雪。
　　风雪狂暴，扑面而来，掀起衣袖。
　　我却已觉不到寒冷。
　　只是朝着潇湘的方向奔去。
　　自第一次相见，他在我眼中便始终立于这世间的最高处。他拥有最强的武功，是人人闻风丧胆的断情公子。
　　从未想过，也不敢想，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

　　潇湘。
　　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还是一如既往的带着淡淡忧伤。

　　段王府前的青灯在寒风中摇曳，如此寂寥。
　　开门迎我的老者坐在轮椅中，却依旧气度不凡。
　　“轩辕前辈。”
　　看到曾经熟悉却一直想逃离的一切，一时间百感交集，眼前一片朦胧。
　　“莫妍姑娘回来便好。”

　　在月冥宫中走着，一切如故。
　　仿佛穿过酿月池，就能看到灵儿在紫轩小筑前对我招手。生气的喊着，妍姐姐你又丢下我去哪儿了。
　　轩辕前辈又对我说了许多。
　　那些日子不见吟月，是因他寒症突然发作，不得不闭关调息。我走那日，他提前出关去紫轩小筑找我，却遇到刺客，虽没有受伤，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使出内力，无疑是令他的身体雪上加霜。
　　可我却误会了他。
　　查出刺客与穆子清有关，吟月担心我的安危，便去了洛阳。路上又被仇人重伤。
　　原来，穆府中昏迷时觉到他的气息并不是梦。
　　“妍儿，你可知宫主为何会如此？”
　　我摇头。
　　“修炼秋水拂心必须断情，可是宫主却动了情。”

　　雪渐渐停了。
　　明月清冷。
　　白茫茫的大地披上一层轻纱。
　　断情花，四季不败。在一片灿然的白中，更显妖异。

　　推开断情居的门，空气中满是熟悉的气息。
　　吟月闭目而眠，如漆的乌发和绛紫的长衫轻撒榻上，似不染凡尘的仙子。只是面色苍白如雪，眼角的黒梅，灿然若泪，如此寂寥。
　　伸手轻抚他散落脸庞的发丝。
　　泪，模糊了双眼。
　　滚落。
　　绽放于他的眼旁。

　　“妍儿。”
　　“我竟又梦见你。”

　　“不，这不是梦。妍儿回来看你了。”
　　泪水再也无法掩饰的纷纷而下。
　　吟月掀开锦被。
　　“妍儿，来。”
　　彻骨的寒冷自他的身体传来。
　　我拥抱他，想要给他多一些的温暖。
　　“我的妍儿真是好孩子。”声音有些虚弱。
　　“那当然，师父受了伤，妍儿怎能不管。”我挤出笑容，希望他看到我开心的样子。
　　“还叫我师父吗？”
　　“月……”我难为情的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答应我永远不要恨我好吗？”
　　“我怎么会恨你呢，如果没有你，妍儿也许早就不在这世上了。”我坚定的说。
　　他的下颚摩挲着我的发。
　　“妍儿，别离开月冥宫。”
　　“可是，月，我必须去一趟洛阳。”
　　“你就这么急着回到他的身边吗……”
　　闭上眼睛，他长长的睫毛投射出扇形的影。
　　“不是那样，我要拿回巫山行云，让你好起来。”
　　吟月浅浅的呼吸均匀而平静，似已进入梦乡。
　　从未如此看着他的睡脸，即使是天下人都胆寒的断情公子，亦是如此安详，宁静。像个单纯的孩子，让人忍不住想要保护。
　　吟月，我一定会拿回巫山行云，让你不再受此折磨。

　　回到洛阳，正是大年三十。
　　街市上的商品琳琅满目，店铺前贴了春联和大大小小的福字，连洛水上的行舟也挂上火红的灯笼。
　　处处洋溢喜气，人人欢声笑语。

　　此次来到洛阳，是为取穆子清性命。
　　要得到巫山行云，这是唯一的办法。
　　可是，这些日子的相处却让我觉得，他并不杀人嗜血，反到温良如玉。
　　我怎可为仇人辩解。
　　心绪烦乱，于是走进名为铭香楼的客栈，点了一杯清茶。

　　“听说断情公子不久前现身洛阳，还被几大门派的长老重伤。”
　　邻桌是一名膀大腰圆的壮汉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壮汉大碗的喝着酒，书生陪着小心般的对壮汉说着。壮汉借着酒劲大声嚷嚷。
　　“妈的，老子就是看不惯那个什么断情公子，长得跟个娘们似的。还和自己的徒弟□□，就他妈是个畜生。活该他现在练邪功走火入魔，老子要是哪天撞见了，一定要了他的狗命。”
　　无法忍受吟月受到这般侮辱，暗暗运功，正欲使出玉玲珑，却有一只手撘在我的肩上。
　　转而一张清秀的脸凑到我面前。
　　“我说得没错吧，公子？果真是莫姐姐。”
　　他身后的男子，温润如玉，明眸似漆，浅浅的微笑，如此温暖。

　　“十五那日，适逢当今圣上寿辰，圣上宴请了各地藩王。我们也要进宫赴宴呢……”
　　铭之一路上不停的说着，时而又钻进人群买来各式各样充满喜气的小物件。
　　我和穆子清只是这么走着，不知该说些什么，无比尴尬。
　　幕府亦是被这节日的气息笼罩。
　　喜庆的对联，火红的窗花，华服的访客。还有扛着各式工具进进出出的工人。
　　这是我所经历的最为热闹的新年。
　　丝竹声不绝于耳，铭之笑似银铃，穆子清温润如玉……
　　可是入了眼的，未必入了心。

　　我坐在回廊里，看着地上残雪渐渐枯萎消逝。牡丹粗壮的枝上生出娇嫩的芽。
　　不知那夜离去后他是否安好。

　　“莫姐姐，该上车了。”
　　铭之拉拉我的衣袖，向门口挂锦帘的华车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