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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34 ...

  •   成浩也听说石兰跳楼的事。

      当时他正埋首勤干第二海碗稀饭,旁边的林俊也在吃稀饭,但若你仔细看,他是坐立不安的,屁股在板凳上挪动,手边放着两本语言课教材,和两瓶喝了三分之二的元素水瓶子,每有人经过,他的身体就挺尸似的僵僵一振,继而又松懈下来,来回这么几下,整个人都显得精疲力尽。

      成浩是在打饭时听到的,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是谁。可她的名字不断在耳边徘徊,石兰,石兰,简朴又独特的韵味仿佛月影下的夜香木萦绕不绝。胸口被猫爪轻挠般一忪,他愣神地从碗里抬起脸。小麦色皮肤,草莓色头发,暗含讽意的杏眼从米拉漂亮的让人心悸的脸孔后露出。

      成浩转动脑袋四下里搜寻米拉窈窕的身影。人头攒动,但并无她和她朋友的影子。他失落地垂下眼,近日来,终于蹦出个机会能接近她,鼓起勇气和她打招呼,不,其实是那个叫露露的女学员和他打得招呼。

      两天前,他和林俊恰恰从练习场经过,那是个光线充足的下午,米拉和露露肩并肩倚靠黑皮训练桩,青春肉/体/自有残酷美感,青色制服短裙衬着修长大腿,懒懒交叠,在日头下白如雪刃。也许是那两双大腿太耀眼,他的眼睛黏在上头差点拔不下来,直到林俊手肘狠狠拐撞他腰部软肉,他痛呼一声回过神,林俊一声不吭地,怪怪地笑,乜了他一眼就朝宿舍楼疾步而去。

      粉红沁成大红从颧骨底下迅速扩张至成浩整脸又拖至耳朵脖子锁骨,露露扑哧一笑,“你朋友生气了?”

      成浩转过头看露露,嘴唇有点木登登的,仿佛不敢相信她在同自己说话,“呃,我,我不知道。没,没有吧。” 他眨了眨眼,瞳孔适应刺目的阳光终于看清训练桩附近不止米拉和露露,背后还站着石兰和明月。石兰只露出个脸,心不在焉地扫了他一眼,与看这附近的树没什么差别,这令成浩心里生出许多不舒服,多日来建立起的存在感在这些颇有风闻的女孩面前霎时间溃倒似沙堡。明月比石兰还无礼,剜了他一眼,猛地背过身子,一副不愿看到他的模样。

      成浩摸了摸鼻子勉强掩饰住了被冷落的尴尬,余光爬向米拉,她却是连看也没看他一眼,卷长的亚麻色睫毛掀起,淡蓝眼瞳若有所思地盯着教学楼的方向。

      成浩也往教学楼大门望去,从阴影里走出两个人,竟是罗缚和冰冰,一前一后的,只不过这次罗缚走在前面,冰冰拿着一本书心不在焉地有些距离地向前走,他们倒不像是约好的。罗缚停下脚步,冰冰低着头撞到罗缚身上,他跳开后脸也红了,但这红跟成浩的红是不一样的,怎么个不一样法他也说不清,只知道心先是急急地跳动两下,紧接着又跟燎泡似的又燥又烦。

      光线下罗缚与冰冰说话,他专注地看着冰冰,并没有什么露骨的黏腻,反而轻柔带着点笑,这眼神是隐秘的,隔着片纱,但又是直接的,坦然的,不留余地的,不应该是超意识人给予一个昏迷者的,成浩的太阳穴嗡地一响,也不知怎么就又去望着米拉。

      米拉紧紧盯住罗缚和冰冰,胸口微微起伏,脸上放出一种诡异的光彩,其间毋庸置疑的浓稠的嫉妒,混杂着一些更复杂的东西,初生太阳般散发着希望的曙光。这光芒太刺眼了,成浩本来就有些气闷的胸口顿时翻天倒地,他并不是没幻想过将罗缚那张俊美的脸揍成青紫相接的肿馒头。

      可罗缚已经走了,冰冰也离开了,他们是分两个方向走的,一个朝基地外,另一个朝着宿舍。

      “呀,是罗老师呢。” 露露走到成浩身边,“他对你朋友真特别。”

      “对他很特别?” 成浩一字一顿地重复她的话,话里已然难掩汹涌的嫉妒还有一丝厌恨,稍作停顿才疑惑地对这个如清晨露水般鲜活又好像时时罩在一层柔软雾气里的女孩问,“你知道他是我朋友?”

      “他在基地很有名呀,是个天才,大家都这么说。你们以前经常在一起呢。” 露露仰起头刘海薄薄的覆在她额上,成浩望入对方的眼睛,形状优美的单眼皮,黑色眼珠深邃而明亮,“不过最近,你只和新出炉的黑马在一起了呢。” 说罢,她粉嫩的唇上翘露出整齐又洁白的牙齿。

      成浩后颈火辣辣地烫,什么鬼东西。他哗一声站起,林俊吓了一大跳,也跟着站了起来。幸好此刻饭堂里声浪鼎沸,没人注意到他俩。成浩捏紧拳头,牙梆绷地紧紧的,反倒显出一点平日没有的,带着邪气的英俊来。他抓住林俊的胳膊,一字一句地说,“小俊,我们是兄弟是因为你真心待我。而我也真诚待你。和其他乱七八糟的没有关系。”

      林俊楞楞地盯着他激动的脸,却没有表现出成浩想要的肯定又开心的模样,反而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是呀。我们都是真心的。”

      两人从饭堂出来,一股凉风从东面扑来,成浩任清晨的阳光浸透皮肤毛孔,深深呼吸一口,“沙漠的味道。” 沙漠又是什么味道?林俊没有问,他凝望着被镀了层金边的成浩。成浩去过沙漠吗?那一定也是古地球时候的事了。

      他们极少问过去,其庄严的门面早已倒塌在世纪末的尘埃里,林俊观察着成浩,就像一个考古学家站在黄沙漫天的帝王谷考察即将被挖掘的图坦卡门王墓,尼罗河西岸的风必然也卷裹着漫漫沙漠的味道。林俊的目光落在成浩强健的大腿上,裹在制服长裤里,还有那微微鼓起的口袋,里面会不会装的是他给他的胶囊?成浩是谁?这是一个林俊迫切想明白的问题。若是考古学家走入陵墓后发现里头的丝麻陶器沾到天光骤然失去三分之一的魅力,他会不会觉得失望?

      来到三楼教室时,课还没开始,一股亢奋的情绪随着众人交头接耳的吵闹蔓延,成浩和林俊占到第二排剩余的两个位置。

      成浩进来时一眼就找到缩在最边缘的冰冰,他正奋笔疾书头也不抬。成浩坐下后,不太舒服的挪动屁股,他身形高大,第二排并不是个理想位置,腿不得不蜷缩着挤贴前头的沙发椅背。

      椅子上坐着一个女孩,她扭头瞪着成浩。成浩尴尬地耸了耸肩,腿却依旧抵着椅背,女孩瞅到他旁边的林俊不由扬起眉毛,林俊不带表情地回望。女孩盯着他颈子上的转换器,疑惑地眯起眼,林俊只觉脖子一僵,面上却不动声色,女孩终于撇了撇嘴,转过身去,探头和她同桌说悄悄话。

      可悄悄话却不够悄悄,尽管周围吵杂如夏天潮水般起伏的蝉鸣,可她们的声音还是丝丝缕缕地钻进了成浩和林俊的耳朵眼。

      林俊听的是:

      “.....后面坐着,嘘,你别扭头,坐着那谁。”

      “谁?”

      女孩指着自己的转换器比了个往上的手势。

      “.....都不想理他,以前还没这样呢,现在一副拽死了的德行。”

      “小声点嘛。”

      “....他和冰冰一个宿舍的?”

      “是哦,冰冰也不爱理人,是不是脑袋聪明的都这样?”

      “也没有,卡梅隆人就很好。”

      “他昨天在自习室还帮我打饭。”

      “嗯嗯,他还跟我讨论题目。”

      “......诶,你假装看别人,看一下那谁的数值。”

      “为啥?”

      “我觉得....好像比之前低了。”

      “不会吧。” 同桌装模作样的回头和第三排的男学员大声说笑两句。

      “没有啊。3290,和之前一样吧。”

      “是吗?我记得他是,唔,好吧。可能是我记错了。”

      林俊吐出一口气,不安地摸了摸脖子,把领子竖起来,又压下去点显得不那么刻意。

      成浩听到的则是:

      “...你说,罗老师对冰冰怎么那么特别?”

      “还聊这个,你咋这么来劲。”

      “别说你看不出来。”

      “我真看不出。”

      “你真是!你‘醒来前’喜欢过谁没?”

      “唷––––你恶心不恶心,他是老师耶。”

      “哈,你搞笑嘛?他又不是真的老师。大家都是成年人好不好。而且你的关注点怎么那么奇怪。”

      “你想说罗老师喜欢––––”

      “嘘!” 女孩比了个静声,鬼鬼祟祟地瞅了瞅周围,发现大家依旧各说各的,才低声道,“我觉得没有喜欢那么简单啦。”

      “啥?” 同桌困惑地头如斗大,像被绑住的小牛一样摆动身子,“你刚才不是还说–––”

      “我是说,啀,就是他对他就算不是喜欢,也不简单。”

      “我听不懂。你直说行不行。”

      “啧,你昏迷那么久睡脑残了?”

      “喂,别拿这个开玩笑。”

      “我的意思是说,反正就是对他很特别!”

      “你才说了啊。”

      女孩自暴自弃地摊在座椅上,“哎,我算明白了没有知音的痛。”

      同桌不屑地哼了一声,“懂这些有什么用,能吃饭能升级?”

      女孩没理她,捂着脸鸟语似的自言自语,“你不懂渴望。快渴死了才会有望。”

      成浩一直在玩笔,额上逐渐冒出一层细细的白毛汗,腿忍不住动作极大的扭了扭,惹得那女孩再次回过头,不高兴地盯着他。成浩却没工夫理她,手里的笔无意识地往课本封面一划,黑色墨迹斜跨语言课几个大字,宛如一个空洞的裂口。

      与此同时,冰冰正用彭渔鱼借给他的纸笔飞快写出上一堂课讲得大概,彭渔鱼本来坐最后一排,一眼就瞅到他,兴高采烈地挤到前头非要和冰冰的同桌换位置,同桌也不客气勒索了两本漫画才大摇大摆地挪了地,彭渔鱼圆敦敦的身子挤进座位,中间几排座位不像后头那么宽敞,两边扶手将他勒成个变形的汤圆。冰冰将扶手拉起来又往旁边让了让,直到四分之一屁股悬着才停下,彭渔鱼高兴地叫道,“冰仔,你真上道哩!” 引得一圈人好奇地盯着两人,冰冰正将桌板从另一边扶手上掀起的手一顿,认真思考了一番是否要纠正他的叫法后,才慢吞吞地说,“你可以叫我冰冰。”

      彭渔鱼也不客气,热情地对冰冰嘘寒问暖,“冰冰,上次你没事撒?生物课你咋不见了撒?胆子真大哟。”

      冰冰嘟囔了几句上厕所上太久之类的话,刚把桌板放好才记起昨夜被梦靥了课本都没带。彭渔鱼十分慷慨,把自己的课本推到他跟前,“没事,没事,用我的嘛。” 还借给他笔和纸,“你用撒。” 又对他的字体做了一番品评,憨头憨脑地说,“你的字不咋样哩,要是我爷,他准和你说小伙子,你得练练,细胳膊细腿哩,笔都抬不起。我让他给你指教指教撒?” 冰冰停下笔惊讶地问,“你爷爷也在?” 亲属成了一个基地的学员,这倒是个新闻。

      彭渔鱼奇怪地看他一眼,“可不是,他老人家整日在城里吃香喝辣哩。” 说着,他揉了揉肉乎乎的拳头,愤愤地道,“早把他孙给忘了撒,臭脚丫子臭老头。”

      冰冰半天才反应过来,彭渔鱼的爷爷应该是个超意识人。这种情况虽然不多,但也还算常见,有些人是叔叔成了超意识人,或是爸爸变成超意识人,但也不一定在同一个殖民地里。

      冰冰说不羡慕是骗人的。他将手握在一起又很快的松开,干燥的皮肤在开满冷气的教室里被吹的冰凉,像水龙头里流出的水,漫了他一手,细薄的皮肤底下却是烫的,血液奔走,好似鼓跳的岩浆。

      他并不是没想过妈妈是不是成了超意识人。如果是的话,那应该会更快查到才是啊。就算她改了名,她肯定会来找他的,不是吗?那一瞬,他想到了金沙萨,刚果的首都。

      穿苹果绿套裙的严秀贞贴在病房墙根,病床上躺着脸上缠了绷带腿上打着石膏的工人,电流般滋滋滋的蜜蜂在打开的窗口飞来飞去。她依旧年轻的脸在蒙了灰的阳光下显得有些朦胧,拿着的黑色文件夹放着伤患需要签署的协议书,贴着墙的手竟拿着一巧克力色方块状录音器。她慢慢地转过脸,穿过时光的滔滔距离和冰冰对视。她对他俏皮地眨了眨眼,冰冰惊恐地张大嘴却发不出声响,她的手臂如电影慢动作般一节一节举起,将沉甸甸的录音器猛地砸向公司负责人的后脑勺。

      冰冰咬牙闭上眼狠狠地甩了一下头,他知道他又出现幻觉了。

      彭渔鱼在旁边看漫画,并没注意到冰冰的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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