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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30章 ...

  •   沈芸陪三人坐了会儿,看许笺没再对江宜盈发难,想起还有家务事要忙,就告别先离去了。

      留下江宜盈捧茶坐在厅内,明明与那师徒二人仅有一桌之隔,却仿佛被分开在两个世界。

      许笺的确没有再对她横眉,或者说,连多打量她一下都懒得动作,只当屋里再无他人了。

      无奈,江宜盈横竖再无事做,也侧耳听起来师徒的问答。

      两人在谈论前朝一条著名的奏折。当时正值一位中兴之帝的暮年,或许是因为年迈体弱,梁襄帝失去了年轻时的自信果决,反而事事都要臣子几番辩论后才能决定——但尽管如此,依然屡有处理不当的事件发生。

      在这种情况下,当时的朝臣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即便圣人也不能全知全能,陛下已经为天下尽心竭力,偶有疏漏,不必过度在意;另一派则认为陛下一生英武,更不应在晚年怀疑自己,他应当坚定信任自己对世态的看法,为子民们继续指引方向。

      这篇奏折,就是坚持后种观点的一位大臣所书。奏折在当时并未掀起太大风雨,却在梁襄帝去世之后流入民间,被广为传颂,百姓戏称“马屁书”。还有童谣传唱“贫民苦无衣,庙堂马屁急”。

      此时许笺在考司马濯的,正是司马濯对此事的看法。

      来到老师身边,司马濯整个气质都好似与宫中换了一个人,他蹙眉深思时,周身如同融入窗棂间透过阳光后留下的条形暗影,又隐隐散发出不容亲近的气场。

      江宜盈在不远处瞧着,心里想,他还没有成为帝王,却已经透出来孤独的本相。

      厅中静极,远方吹来不识好歹的风,将树枝拨得摇曳作响。江宜盈忍不住向门外看了一眼,恰在此时,正好听到司马濯的回话。

      “定安末年,盛世已经隐隐显出被遮掩的种种弊病,梁襄帝既然已经发现,正应振奋精神,尽余生最后一份力改革体制,惩治奸人,他却陷于自我怀疑,几次政令都不疼不痒,乃至后来他离世后梁朝土地兼并、官员腐败愈发严重,后代子孙再无能人,亦无信心重整山河,也有他晚年犹豫不决、自怨自艾的过错。”

      许笺略一点头,听他思索后的下文。

      “朝堂两种声音,实则是同一种,都希望梁襄帝恢复年轻时大刀阔斧的果敢再为时局下一通治病的猛药。无论是出于对帝王的崇敬信任还是出于对时局的忧虑,从臣子角度看,都无可厚非。”

      “百姓不解,认为马屁太过,只因他们受了损失。然而当时情状,无论梁襄帝如何做,都难免一时损失,此时更应目光放长远,不能为一时虚名所惑,更不能与不了解时局的百姓一般鼠目寸光。”

      听他话语,竟是赞扬臣子,而将过错统统领到了帝王一人身上。

      许笺边听边思索,并未打断司马濯的话语,只等待他的后文。

      江宜盈却轻咳一声,插话道:

      “襄帝晚年,三年大旱,民不聊生并非人为,而是天意。二来那些臣子,明明知道帝王心病,却不及时献上对策,反而在奏折大力吹捧帝王,岂不也是想将过错都堆到帝王一人身上。如此废物,养他们何用?”

      她声音清脆,言辞犀利,骤然出声,如银瓶乍破,将那师徒二人的注意一齐引了过来。

      许笺轻哼一声:“三年大旱,正是帝王无德,你倒推了个干净。”

      江宜盈对视过去,被斥责也毫无畏惧,她反问道:“大旱之前,正是国泰民安,何来帝王无德?可见老天也有看不准的时候。朝野上下评价更不必细听,他们无非受益便歌功颂德,无益又大行批判,实际心中并无全图。”

      司马濯向她看过来,满目震惊,想不到江宜盈平日上学时能混则混,此时却句句珠玑。然则惊讶一闪而过,他又沉下心来想着江宜盈方才所说的话。

      江宜盈说到兴头,也想到自己前世无论推行什么政策,朝臣都是反对声多。今日推行米价统一,群臣反对;改日推行米价由米商自行量定,群臣照样反对。

      她脸上现出一丝不符年纪的倦意:“为人君者,应当兼听则明,也不必过分听信言官所言,做实事时,只和做实事的大臣商量好便可。”

      司马濯低声沉吟,“你说的是。”

      他眼睛明亮地看过来,嘴角也微微翘了起来,再次转向许笺:“所以君王不必过度纠结他人评判,在体察民情的同时,更应该相信自己。襄帝年轻时也算雄才大略,实在不应该因为年长怀疑自己,臣子对他的信任也不是全然吹捧,他仍有扭转乾坤的能力。若是放下诸多看法之争,专注着眼于田地之弊,也不会晚年名声一落千丈。”

      许笺听着,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他没有多加评判,而是看了江宜盈一眼,起身对司马濯道:“随我去书房。”

      又扭头对江宜盈道:“好善辩的丫头,你倒是像你母亲多些。只是我和徒儿讨论,你还是少开口吧。”

      这是江宜盈到此之后,许笺第一次正视她,与她说话。

      江宜盈轻松一笑,也起身站起,想要跟随他们一起去书房。却见许笺冲她摇了摇头,“正事繁多,恕不远送了。”

      走出待客厅去,司马濯知道老师对江宜盈仍有多番误解,顿住脚步就想为她解释。

      转过头来,看到的却是许笺脸上恨铁不成钢的嗔怒。

      “老师,其实她不是……”

      “才认识几天,你就开始跟着她的调子走了。”

      两人说话声同时响起,司马濯听到斥责,一时愣住,转而乖乖听老师讲话。

      “为师看得出,你对她的看法已经与往日不同,可你是否想过,你受她的影响也太快太轻易了些。”许笺说着,不由叹了口气,伸手扶上司马濯的肩膀。

      这孩子经历说来复杂,实际却也简单。自幼缺失父母之爱的他,总是对感情格外珍惜重视。若他只是个普通人,重情重义自然是值得称道,可他却是胸怀帝王之志的皇子,又身处孤立无援的危局之中。许笺作为看着他长大的长辈,想要劝他学会冷心冷情,终究又于心不忍。

      “她和其他人不同。”司马濯低声辩解。

      “哪怕真有什么,也不想在最开始就寒了旁人相助的心。”

      听见这话,许笺心里更是酸涩。他微闭双眼,难道让濯儿从小就拒人千里之外,从此孤寂一生是他想要的吗。濯儿年纪不小,又天资聪颖,当作让他学会自行判断别人是否善意的一课也未尝不可。

      “倘若你真坚持自己的看法,”许笺说。

      司马濯仰起头,内心微微忐忑起来。

      “就要记得以后福祸都要自己承担。”

      听完老师的后半句,司马濯眼睛微微睁大,不可置信地又看了老师一眼,想要确认他话的含义。许笺却已经一甩袖子,大步向书房走去。

      老师他,同意我和盈盈往来了?司马濯神情喜悦,也快步跟了上去。

      *

      江宜盈听到许笺送客的话,立时在厅内愣住了,直到那对师徒离开良久,也没有缓过神来。

      等她走出待客厅时,院中已经无人。不知何处又触了那先生的霉头,她心中暗叹让许笺接受自己实在前路漫漫,也只好暂时离去,下次再想办法了。

      走出许府大门,想到司马濯约自己前来还不知何意,自己直接回家也是不妥。

      所幸门前大块空地,江宜盈捡起一根长树枝,想起成安布置给自己的课业尚未完成,干脆在此处习练起来。她小心绕过疑似种了庄稼的地方,在野草茂密的地方清出一块儿地,拿起树枝装作是长.枪,身子一板,就开始练习武枪的动作。

      等到日头渐西,司马濯从许府离开,她已经练完武艺在一旁休息了。

      “你还在吗?”看到江宜盈,司马濯也有些愕然,他以为江宜盈早已经回去了。

      无辜地点点头,江宜盈答道:“等你。”

      只是寻常的两个字,从身边人口中说出,却让司马濯感到格外高兴。他嘴角上扬,看了看天色,侧过头问道:“还有时间,你去过集市吗?我带你去看看?”

      集市?江宜盈抿了下唇,自己家里并不会限制女儿这些,但她真要说起来“上次”去集市,恐怕要追溯到前世少女时了。于是她只摇了摇头。

      “正好,还来得及。”司马濯一手伸出,牵住江宜盈的手,带她向集市方向走去。

      江宜盈看了看两人相牵的手,司马濯的手洁白盈润,养尊处优,自己的手却因练武已经有了一层薄茧,更何况下午清理野草,又沾了不少泥土。

      她将手缩回来,轻轻拍了拍土。

      司马濯这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脸上晕起一层薄薄的红色。

      江宜盈离他极近,自是看到了这些变化。她拍干净手,又重新拉起司马濯的手,笑吟吟道:“这下好多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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