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的水果篮子》沉酿三两

19、番外 未央

　　我闭上眼睛，光线一点一点从眼前撤离，最后终于，再无光亮。
　　很长久的黑暗，就像那个时候，每一个夜晚，只有自己一个人在医院的夜里。没有月光，连星光都从夜空里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边际的黑暗。
　　那样的黑暗呵……我只能攥着薄薄的白色被单抱紧身体。我不能害怕，因为我从来，就是不能哭泣的孩子啊。
　　可是黑暗又有什么呢？在来到绫女这个世界之前，慢慢衰竭的身体，自然也包括了眼睛，本就看不见的啊，和味觉的衰退一样，黑暗自己早就应该习惯了吧。
　　得到太多的温暖明媚，竟然是忘记了自己，从来生于冰冷的。
　　我自嘲般笑了笑，安下心，意识逐渐模糊。
　　突然四周都明亮起来，越来越亮，耀眼的白刺得我不由皱了眉睁开眼。
　　毫无杂色的白，四周淡淡的光芒纯净的仿佛晶莹的白雪，却温暖和熙的如同春日暖阳。一眼望去，尽是纯白，再无其他色彩。
　　我站起来，这样的剔透的光芒，让我感觉自己似乎透明起来，迎面吹来轻轻的风，我看到我的发在肩头飞舞。
　　寂静无声，我心里很安定，除了放了某个人的某个地方，淡淡酸涩。
　　风突然大了，不知从哪里卷来漫天的樱花花瓣，贴上我的裙子和头发，我伸手接了一片，笑了笑。
　　原来，我还是能真心去笑的呢。
　　“藉真师傅。”很熟悉的声音，由希的声音。
　　我几乎就要落下泪来，抬头，看到前面正是那个熟悉的木屋，熟悉的人们微笑或是腼腆地和一个男人打招呼。我知道，那是藉真，草摩家所有人的武术师傅，也是，阿夹的养父。
　　只是一道透明的屏障将我和他们分隔开，触手可及的温暖却怎么也碰不到。
　　我明白接下来，将是小透的考验。
　　是了，明明那些人只是动画的虚构，我却感受的这样真切。
　　我明明就一开始知晓一切。
　　我是死后来到这个虚构的世界，医生叔叔陪我看的动漫里我早早看过所有人的生命。
　　我知道草摩家的被诅咒十二生肖附身的事；我知道阿夹是猫怪，只要一取下手上的黑白珠链就会变回丑陋凶恶的原形；我知道小透和阿夹终究是在一起；我知道由希最后放开小透找到自己想守护的人；我知道红叶长大；我知道波鸟先生很爱很爱佳蔡所以选择放开；我知道慊人只是脆弱的女孩子，她最后和子芜先生很幸福……我知道最后的最后所有人都心满意足，快乐安好。
　　我也知道，绫女最后对美音说的那句：
　　“我就是为了……想爱你……而出生的，终于能说出这句话了。”
　　心疼难过到不敢去想。
　　我真的是什么都知道，明明就应该把一切当成梦境，梦醒忘记所有，我却一次次记下他们给的所有的温暖，然后一遍遍落泪欣喜。
　　不论是最初的遇见还是后来的离开，全部都在我的计划之内。
　　可是我下定决心遇见，如今却不能决心离开。
　　现在的心痛和分隔，就是对我妄图抓住梦境的惩罚。
　　我静静看着他们继续我早就知道的一切。风雨的夜晚，阿夹褪下手链变回原形，慊人对树林里无助恐惧的小透尖刻嘲笑，小鱼和小花撑伞，却也只能静静在小透身边，远远地说：“只有她自己才能办到。”
　　我看到原本热闹开朗的女孩乐罗，背上依然是一只小猪人偶，在那栋木屋的阁楼里静静拣着盒子里的手链黑白色珠子，她神色安静地对由希说：我为什么担心呢？阿夹他，不论他是怎样的，我都喜欢。
　　我看雷电冲开了所有人的选择，由希冲进雨里抱住猫怪，伤了一次又一次。
　　居然是平静的，我以为自己会忍不住试图冲破那道透明屏障但他们面前一起面对，可我什么都没做。
　　因为，我真的也什么都不能做。
　　我抿唇，再不能看下去，转身背对他们的世界，将头埋在膝间，就像以前在医院经常做的姿势。
　　就像我终究还是要一个人。
　　“未央很乖啊。”医生叔叔的声音，我抬头，看到熟悉的脸轻轻弯腰抬手摸摸我的头发，可是，没有一丝触感。
　　他是虚幻。
　　“未央一定要很快乐啊，未央笑起来很漂亮呢。”他轻轻微笑，然后瞬间化成纷纷的苍白光点消失不见。
　　我不由伸出手，终是什么也没有抓住。
　　“未央。”一个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幻境已经消失不见，依然是纯白的天地。
　　“……”我没有答话。
　　“迷途的少女啊，你所经历的那群人不过是幻境，你的灵魂却因此徘徊墟境不能离去，竟然连真正真实的人也不能唤回你。”
　　“你是谁？”我感觉到这个声音并不是一处，四周的音色沧桑久远。
　　“何必问我是谁，我只是来带你离开而轮回转世。你父母诚心向吾所求的美梦竟被你当成真实。草摩家的一切只是虚幻，放开它，忘却吧。”
　　原来是爸爸妈妈我才会来到那里么？
　　可忘却？美梦？我轻轻笑了。
　　“我知道一个传说呢。”我站起来握紧了手心的樱花瓣。
　　“漫画对么？传说，漫画没有完结之前，里面所有的所有人物都是按照作者君的设定行动。”
　　樱花瓣继续在周围飞舞，漫天的粉色唯美又荒凉。四周安静空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有淡淡的笑意和颤抖。
　　“但是一旦完结，那个世界所有人都会知道自己以及自己的世界其实都是虚构的；自己的痛苦快乐，都是提前设置好的；他们之前理所当然认知的所有的所有都是假的。你说，这样之后他们要怎样生活下去呢？”
　　沉默，沉默。
　　那个声音没有回答，我也没有等他。
　　“他们是虚构的，可在他们的世界，他们的心里却是真实的啊……”
　　“完结是噩梦的开始，也是美梦的开始呢。在完结之后，他们的世界完全自由了呢，那是真正的他们自己的世界，之前挡在人们之间的东西在这之后都可以相互坦白，死去的人全部会归来，开始真正的他们自己的生命。
　　其实，如何生活下去，不过是在意正在所在意的人，又为什么去想它是真实还是虚幻呢？生无可恋，死便无所惧，只要你重要的人都在，在哪里都不会是虚幻的吧……”
　　我轻轻摊开手，粉色的樱花被风吹走，我微笑：“的确是要放开啊……可是，放开自己最重要的人，你又为什么放开呢？”
　　花飞漫天，纯白色的天地明亮和熙，很久很久，静到没有一丝声音。
　　“你想回去吗？”他问。
　　我愣了愣，低下眼睛：“可是，回不去了。”
　　眼前却突然流光变幻，等我再回神站定的时候，已然是再那个熟悉木屋门口。
　　“等他们死去，我来带你走。”再也感觉不到他的存在，我犹豫很久，推门进去。
　　手，以及身体，径直穿过了木质的镂花门，门率先被人推开，屋子里的人向门口看过来，我愣了愣，一个银发的身影穿过我，却没有丝毫察觉。
　　“呀呀，真是贵客，绫女今天怎么有兴致来？星期一不是应该很忙碌么？”子芜依旧是那样的戏谑语气。
　　他们，看不见我。
　　“未央真的回去外国了么？为什么也不和我说，也没有电话啊……我……”似乎突然说不下去，红衣金眸的男子停下来，脸色有些恍惚。
　　门外树木葱茏，蓬勃的绿意织成绿色的篷盖，阳光从叶子的缝隙间漏下来，一道道金色的光路。一如既往的静美安好。
　　似乎，有红瞳赤足的少女在树上微笑荡着双脚轻声歌唱：
　　とてもうれしかった，よ君が笑いかけてた，全てを溶かす微笑みで，春はまだ遠くて冷たい土の中で，芽吹く瞬间を待つてたん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