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秦棠华书》华泱

5、薛明琬（5）

　　后世史书工笔，对那日的腥风血雨便是再吝惜笔墨，亦不得不落笔郑重。
　　摄政王班师回朝，悍然领兵上殿，驸马顾询出列弹劾，摄政王竟以大不敬将其当殿斩杀。陛下盛怒之下令羽林军放箭，羽林军却无人敢对摄政王动手，最后两位羽林将军朝摄政王行跪礼，口呼千岁。
　　苦心筹谋，不过蚍蜉撼树。我望见镜中自己苍白的面色，告诉自己我从未做出头鸟，我阿姊到底是摄政王的妻子，朝堂上的风波，波及不到我。
　　前朝，多名重臣下狱，朝中人人自危，顾询出身的会稽顾氏首当其冲，全族下狱，至于长公主，一道和离的旨意送下来，便把长公主和小公子都接到了宫里，过了几日，又以长公主在病中不便照料为名，命人带走了小公子。
　　崇元五年九月十二。会稽顾氏满门抄斩。然而摄政王尚在三日后的周岁宴上抱着小公子泰然自若，在小公子抓周抓到刀剑后更是大喜，言公子之名少了刚硬之气，而为其改名“煊”。
　　煊赫的煊。同摄政王名讳同出一典。
　　思涟知道后大哭大笑，挣扎着从病榻上坐起来，蓬发跣足跌坐在地：“他要把我的儿子养成他一样的怪物......他杀了他家人，要他之后只能依靠他，将来同他一样无情无义、六亲不认！”
　　她忽然抬头看我：“琬琬，你把阿煊带过来，我想看看他。”
　　我心中略有不安，但思涟苦苦哀求，我终究还是答应了她。
　　阿煊已经会说话了，眉眼长开，越来越像思涟。他多日不见母亲，看到思涟便跑上来要阿娘抱他，思涟不说话，只是拿手指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忽而，她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可怕憎恶的事物，骤然大喊大叫起来，左右震惊之际，她长长的指甲已经掐住了阿煊的脖颈。
　　“思涟！”我骇然，上前想要掰开她的手指，然而她手指极用力，直到阿煊脸色紫涨我还未能掰开。好一会儿，她的侍女才同我合力救下那孩子，一壁高声喝道：“快，快去叫摄政王殿下过来。”
　　我紧紧抱住阿煊，他缓过气来后便大哭不止，他母亲背脊颤抖，却是一言不发。
　　摄政王到来时阿煊还在哭，他将他抱在怀里哄了许久才教他睡去。待侍女将阿煊带下去，他坐在妹妹身边，语调带着令人心寒的温柔：“先前叫你嫁给顾询，是我识人不清，没想到他是忘恩负义之徒，我会替你再找个比他好千万倍的夫婿，你何苦为他伤心呢？”
　　“是你要我嫁给他......”思涟低低道，她拔下发簪想要刺向摄政王，却被摄政王握住手腕，“你要我嫁他，你杀了他！你还要把我的儿子也抢走！我不要.......我不要我的儿子将来像你一样，与其要他将来扑杀万人，不如现在就杀了他！”
　　她的吼声如此凄厉，摄政王却仍毫无动容，他松开思涟的手腕，摇摇头道：“可他还是一稚儿，如此无辜。再有，阿煊往后做什么样的人，该由他自己做主。”
　　“叫长公主好生养病，莫教病情耽搁了来日出降。”他目光掠过我，忽然笑了，“淑妃此番惹出大祸，想来内宫管教不善啊！”
　　他并非随口说了这句话：三日后，我在未央宫请安时，陛下忽然下旨，将皇后以管理后宫不善为由禁足。
　　这必然不是陛下的旨意，至少，不是陛下心甘情愿下的旨。
　　“若娘娘此时自裁，大殿下还可有嫡子名分。”我对皇后说，“摄政王未必想把事情做得太难看。”
　　“本宫若还是皇后，泷儿便是重蹈许皇后二子覆辙。”皇后摇摇头，“我出身东山谢氏，一心忠于陛下，此番事败，摄政王不可能放过我。”她低头看着我，“淑妃，你乃开国功臣之后，又得陛下宠爱，继后的位置十有八九要落到你头上，便看在我们共事一场，照拂我一双儿女可好？”
　　“不论妾是否为继后，定护大殿下和大公主周全。”我竖指起誓。
　　皇后一笑，如释重负。她复而幽幽望向我，目光似有惋惜：“你果然聪明，也有善心。你可知道陛下心心念念的一直是你的姐姐，对你宠爱有加，不过是因为得非所愿、聊做安慰？”
　　“妾心知肚明，并以此为明哲保身之道。”
　　“那便好。”皇后颔首，低低叹道，“可惜陛下一片情深，枉了你姐姐被薄情郎辜负。”
　　我无言，行礼拜别皇后，却见珠帘后她笑容隐秘，不知是何意味。
　　，
　　皇后以无才被废，命我掌凤印。
　　朝堂之上的风波仍未停息，摄政王铁了心要借这个机会扫清阻碍他改制的人，而下一家，是阿娘的母家，永宁虞氏。
　　我骇然，半晌明白了他的用意：我乃韩城薛氏出身，又得陛下心意，登临后位，能教各方心服，但江南士族历来为抵制新政最激烈者，我身上永宁虞氏的血统也少不得要被他们利用，而阿姊，她是摄政王的妻子，她现下如何自处？
　　我封后的荣耀，便是阿娘母家的灾祸------从昏迷中醒来后，才得知我落了一个两个月的孩子。
　　阿姊来看我，一勺勺喂我药喝：“阿娘求我，可我劝不动他。”
　　“他对亲妹妹都如此薄情，怎会顾及妻子的母族？”我怆然，抓住阿姊的手，“阿姊，莫要再喜欢他了。”
　　阿姊放下药碗，沉默许久，而后问我：“那琬琬，你喜欢陛下吗？”
　　“我视陛下为君。”
　　“那便好。”阿姊笑了笑，如释重负，“琬琬，我恨他至深，无时无刻不痛悔当初。”
　　她的笑容带着自毁般的哀绝，我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而担忧在当夜便成了现实。
　　陛下来看我，却同阿姊同了房；摄政王来寻陛下，却看到了自己同弟弟躺在一处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