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星录》惟见江心秋月白

37、灰暗的童年

　　二人走了约两炷香的时间，姜玄才见到林枫说的秘密基地原来就是一个树屋。林枫把他扶到树屋内，说道：“这树屋是我自己搭的，是不是很酷？你放心，这地方除了我没有别人知道，他们找不过来的。”

　　姜玄张了张嘴，勉力挤出一个微笑，道：“谢谢。”

　　“不用谢，那几个垃圾我看不惯很久了，顺手教训一下罢了。”林枫满不在乎地说着，人却在树屋内翻找起来，“啊，找到了！”

　　只见林枫手中一个小小的蓝色瓷瓶，一看就是捡来的，瓶口还磕裂了一些，林枫却当个宝贝一样炫耀：“这可是我珍藏的伤药，来，你这一身的伤，上点药好的快些！”

　　姜玄没拒绝，林枫便凑了过来，认真地给他涂抹起来。那劣质药材涂着很痛，姜玄忍得难受，便盯着林枫看起来。眼前之人其实不过和他一般大，长又浓密的睫毛遮掩不住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中透着的灵动——不像自己那只瞎了的左眼，瞧着像个神不见底的黑洞一样，那样丑陋。

　　上完药，姜玄便在这树屋住了下来。林枫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食物，每天都大包小包地来看他，给他换药陪他聊天，姜玄也慢慢放下防备，脸上逐渐有了笑容。

　　姜玄脸上的血污已被洗净，虽然仍有些青紫色的淤青，却难掩俊美的五官和白皙的皮肤，这一笑看得林枫心神一颤，惊叹道：“姜玄，原来你笑起来这样好看，你平时应该多笑笑！”

　　姜玄听了心里一阵羞赧，还从来没有人夸过他笑得好看。他用力对林枫扯出一个笑容，后者却大笑起来：“姜玄，你干嘛突然对我做鬼脸啊？哈哈哈哈哈你太好玩了！”

　　二人在树屋上住了约有十天，虽说是才刚认识的孩童，却有着说不完的话题，姜玄只觉得这几天几乎算得上他短短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到了第十二天，姜玄还像往常一样在树屋等林枫，可林枫直到傍晚才出现。

　　“今天怎么晚？”姜玄好奇道。

　　林枫神神秘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他：“为了这个！姜玄，你快去拆了看看里面是什么！”

　　姜玄十分听话，干脆利落地把包装拆开，只见两块青色的糕点躺在中间，问道：“这是什么？”

　　林枫笑道：“小子，没见过吧！这叫绿豆糕，阿婆今日到山下镇子里买的，我偷偷拿了两块带给你开开眼界！”

　　绿豆糕对常人来说不过是最普通平常的糕点，但对无父无母无人照料的姜玄来说还是第一次见。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放进嘴里，瞬间就被那甜蜜酥软的口感征服了，嘴上含糊不清地道：“这绿豆糕好甜，好好吃！”

　　林枫坐到他身边，说：“你喜欢就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姜玄，生日快乐。”

　　姜玄似是被电击了一般僵在原地，连嘴里的糕点都忘了嚼，林枫见他样子还以为有什么隐情，赶忙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记错了你的生辰？”

　　林枫见他眼睛红红的，似是有泪水在眼中打转，不知道如何安慰，一时间手忙脚乱，结巴道：“哎哎哎你哭什么啊！”

　　姜玄像只小兽一般，扁着嘴流泪，林枫一阵头疼，鬼使神差地回忆起早前在镇子上听到的话本，没头没脑地学着故事中深情公子安慰心爱女子的样子，紧紧抱住了姜玄，后者将脑袋深深埋在他肩上，不一会儿林枫肩头的衣服就湿润起来。

　　林枫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姜玄的后背道：“好啦，男儿有泪不轻弹，你怎么像条小狗崽子似的在我这儿蹭来蹭去——嘶，疼！”

　　姜玄听他喊痛，立刻抬了头抹了抹眼泪，问道：“你受伤了？”
　　林枫咧嘴笑道：“小事，不过是拿绿豆糕的时候，被阿婆发现了，责打了几下，不碍事。姜玄，咱们商量个事儿？”

　　“什么？”

　　“你能不能先从我身上下来，压到我了。”

　　姜玄尴尬地从他身上下来，他的个头比同龄的孩子要小上许多，适才一激动就挂到林枫身上，现下反应过来，两颊红得像猴屁股。

　　林枫倒没察觉他的变化，摸了摸姜玄的脑袋顶说道：“阿婆今天刚刚抓到我偷吃的，我得早些回去，不然她又要生气。”

　　姜玄听他的话，一脸委屈地看着他，眼巴巴地暗示林枫，今天是他的生日，你要补偿我。

　　“明天我保证一大早就过来，好不好？”

　　姜玄这才满意又乖巧地点点头，林枫见这孩子被他养的越来越像条小狗，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第二天清晨，姜玄一大早就起来，把树屋打扫地干干净净，就等林枫来找他。林枫答应他的事情向来都会做到，他左等右等都不见人，直到傍晚都没有见到人影，这才发现事情不对。

　　姜玄担心他出了事情，便离开了树屋，可他又不知道林枫家住哪里，只好跑到镇子上去问，这一去却正好撞上了那日欺凌他的孩子们在大街上玩耍。大辉一眼就在人群中瞅见了他，立刻纠集起小团体道：“你这小子竟然还活着！小杂种，这次可没人护着你了！”

　　姜玄听他话头不对，急道：“你什么意思？林枫在哪儿？”

　　那群孩子一个个笑了起来，姜玄被他们笑得心慌，怒道：“快说，林枫怎么了？”

　　大辉走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道：“我叫我爹去他家告状了，他家那个阿婆看他不顺眼，动辄打骂又不是一次两次了，听说他前一阵从家里偷吃食的事情被阿婆发现了，昨天晚上估计好好教训了他一番，今天一天没见着他人，可不是被打死了吧？”

　　姜玄听到这里，忽然发疯一般冲向那群孩子，大辉平日里虽然娇纵，却头一次碰见姜玄这样像拼命般不管不顾的打法，竟败下阵来，其他孩子见他发狂的样子，哪里还敢造次，全部四散而逃。姜玄将大辉狠狠揍了一顿，问道：“林枫家在哪里？”

　　大辉被他压在身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镇子西面，上山行十里有个破败的院子便是他家。”

　　姜玄没再理他，翻身起来就往林枫家赶去。

　　林枫，等我。

　　千万不能出事。

　　住在孤山上的人家不多，姜玄很快就摸到了林枫家所在。他偷偷溜进院子，把所有房间都查看了一遍，却只见到了在里屋睡得正香的孩童，林枫提过他养母有一个亲生儿子，应该就是这个孩子没错了。姜玄本想摇醒那孩子询问林枫下落，却发现那孩子呼吸灼热，多半发了寒，叫醒了只怕也是迷迷糊糊，什么也问不出来，便关上门退出了屋子。

　　偌大的院子空无一人，姜玄没有发现林枫和那位阿婆，猜测或许林枫被他养母带出去了，干脆就在院子里躲了起来，等着二人出现。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中年女子便拎着一篮子菜回来了。她先是回屋看了看孩子，见他睡得正香，便到厨房做起饭来。姜玄等了半天也没见林枫出现，正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找错了人家，却见中年女子放下手中事，往猪圈走去。

　　饭做了一半却去跑去看家畜，姜玄顿觉诧异，又不敢靠得太近，只好紧贴着院墙，躲在阴影里暗中跟随。

　　阿婆进了猪圈，冷冷地说了句“起来吃饭”便转身走回厨房。

　　没有人会对着猪说话，姜玄强忍心中不安，偷偷摸进猪圈，却在稻草堆中见到了自己最不想见到的场面。

　　是林枫。

　　浑身是血的林枫。

　　要不是林枫还穿着那天为他庆祝生日所穿的衣服，他一时间都难以认出，这个躺在猪圈里奄奄一息的人，会是前几天还和他嬉闹的林枫。

　　林枫的状况恐怕比之前他被恶童欺负还要差，姜玄的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一脸，左手用力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右手颤抖着探到林枫鼻下，感受到仍有微弱的气息，才略微松了口气。

　　“谁？”林枫感觉到有人来，艰难地想要睁开满是淤青的双眼，姜玄赶快道：“是我，姜玄。”

　　林枫口齿不清地说：“姜玄？你怎么来了？你快走！被阿婆发现会打死你的！”

　　“别担心，我会躲着点的，你的伤都是那毒妇打的？”

　　林枫本来想笑一下让姜玄放心，可却扯到了脸上的伤口，差点疼得叫出声：“别这么说，是我又给阿婆添麻烦了。”

　　姜玄这才注意到林枫眼下有一颗极深的月牙形血印，焦急地道：“你脸上这伤怎么回事，这么深的印子，就算愈合了也要在脸上留一辈子疤的！”

　　“留就留吧，男人怕什么的。”林枫刚想安慰他，忽听猪圈门外有动静，赶忙低声道：“阿婆来了，你快躲起来！”

　　姜玄不敢耽搁，赶忙钻进旁边的稻草堆，门被人推开，进来的果然是阿婆。

　　她把一碗夹杂着烂菜叶子的白饭摔在林枫面前道：“吃饭，别死在这儿晦气。”

　　林枫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阿婆丝毫没有扶他的意思，见他还能爬起来吃饭，知道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便转身离开。

　　一道银色的亮光正照在姜玄眼中引起片刻刺痛，他眯起眼睛才注意到是阿婆头上斜插着的月牙形簪子反射出月光。那簪子洗得干干净净，见不到一丝血迹，可偏偏那形状和林枫脸上的伤疤一模一样。

　　姜玄立刻明白林枫脸上那道伤是怎么来的，脸色一变，攥紧双拳，就在他几乎要从草垛后方冲出来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林枫在看他。

　　那眼神十分复杂，又是担忧又是悲伤，竟似是在请求姜玄不要动手。

　　阿婆走后，姜玄爬到林枫身边，林枫还给他留了半碗饭道：“你还没吃吧，这一半我没碰过，你吃一点吧。”

　　“你身上有伤，应该多吃点。”

　　林枫本还想劝，却扛不住姜玄坚持，只要乖乖地把一碗饭吃了个干净。姜玄问道：“为什么不反抗？”

　　姜玄见过林枫和山下孩子打架的样子，如果反抗绝对不会被伤到如此境地。林枫沉默半晌，开口道：“小五发烧，差点死掉，都是我的错。”

　　姜玄本想反驳，可看见林枫落寞的眼神，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只听林枫失魂落魄地继续道：“小五年纪小，平日里十分懂事，对我也极好，可我、我却害他生病，几乎丧命——”

　　这话说得姜玄心中莫名一阵烦躁，不想再继续听到“小五”这个名字，只将怀中藏好的伤药拿出，有样学样地帮着林枫上了药，两人才相拥着在猪圈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