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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细雪方晴(一) ...

  •   元延八年,云梦泽,雲京。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夜幕沉沉,点缀着稀疏几点星光,苍穹之下,是万家灯火的雲京。

      小巷子里,往外,是灯火阑珊,往里,是看不见的黑。斜角的阴影,割裂出了两个世界,但谁都不会往黑里走,那里是未知的。

      突然,暗巷的黑里传来
      几声顿响和重物落地的声音,把从旁边路过的醉鬼吓得酒都醒了,仓皇的离开。
      巷道里面,几个头被套了麻袋,身穿华服的贵公子滚在地上,痛苦的嚎叫。
      一个较为矮小的身影站在背光的地方,一脚踩在一个人的肚子上,痛得脚下的人又是一阵挣扎,还不忘记威胁人:“你…啊,你等着,我一定查出你是谁……让,让我爹把你打死!”
      听到这话,那人脚下非但没有留情,还踩得更重了。
      还饶有兴致的问道:“哦?那你爹是谁?”

      “我…我爹可是侍郎!我家可是宋氏!你等着!有你……啊!”

      李柰无聊的掏了掏耳朵,脚下又是下了一记重力,嘲讽的说:“我还以为你爹多厉害呢!区区侍郎,小小宋氏!我还不放在眼里!”
      他每说一句,脚下就加重一下,差点把这人的肋骨给踩断了,痛得那人直挣扎,想把对方的脚挪开,又挪不动,就像个被定在地上的虫子。

      “记住!下次再让我看见你们干蠢事,说不干净的话,惹不能惹的人,我就把你们都种北海里!”
      撂下狠话,李柰把他一脚踹开,往巷外的灯光走去,不再搭理那些杂碎。

      结果刚出巷道,就有人趁他不注意,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倒是溺爱他得很,处处为他出头,宠孩子也不是你这么宠的。”

      李柰顺着往抓着手腕上的手向上看,果然看见了熟悉的一张俊得发臭的脸。

      他把手往后抽了抽,没抽出来,就在他要发猛力的时候,对方又放开了他。
      他甩了甩手,顺势靠上墙,懒洋洋的:“哟,这不是黑冰块吗?怎么回京第一件事就是往酥玉楼跑?”
      他身子前倾,脸贴近对方,调笑道:“这是想哪位姑娘了?莫不是苏姑娘?还是秦姑娘?”

      杨震被这祸害逼得后退一步,皱眉冷冷的说:“我来小萍巷子是拜访友人的,可不像你。”

      小萍巷子,雲京最为繁华的烟花柳巷,莺莺燕燕,夜夜笙歌。当然,场面最大、官客最多的,还属酥玉楼。
      酥玉楼,雲京的“三楼二坊一堂”之一,以其自创的栖凤歌舞闻名天下,更有“四大美人”中的两位——苏、秦二女。
      像还在地上躺着的那位宋氏人一样的达官贵人,甚至文人雅士都爱来这里。

      而李柰现在所在的巷道,正位于酥玉楼后面,在这里还能隐隐约约的听到楼里的欢声笑语和丝竹管乐。

      真是倒了霉!
      李柰在心里愤愤的想,干什么都有这么个冤家好巧不巧的在旁边看见他,还总爱多管闲事!
      明明就是个一年四季都冷着脸的天然黑冰块!

      “少管闲事!”李柰没好气的睨了他一眼:“你这冰块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
      ……简直蛮不讲理,天寒地冻的待哪儿去?
      杨震默默的看着他,感觉久不回京都不太习惯应对这祖宗的浑话了。

      然而这祖宗还不放过他:“你怎么还杵在这儿?冰棍儿吗?”
      个子比他高还站在这儿,简直就是在故意的!

      杨震交叉着手,抱胸上下打量他:“穿这么点就出门,就你这小身板,小心染上风寒。”

      “……你嘴怎么这么欠呢,是不是要教你做人?”怎么老往他伤口上撒盐,小身板怎么了?

      “再欠也欠不过你,”他挑了挑眉:“你是祖宗,谁都欠你,谁都差你几打欠条。”

      “……嘿,你!”

      “走了,早点回去吧,这天冻得很,别明天就起不来了。”

      “滚滚滚!赶紧滚!”看见就眼烦!

      就此,两人就往两个方向走,一个离开小萍巷,一个往酥玉楼去。

      李柰刚进门,酥玉楼就被巨响震得全场寂静。
      台上唱歌跳舞的一下就给定在了那里,就像个泥塑,还惊得几个醉酒的人摔倒在地,酒都给痛醒了——因为这祖宗是踹门进来的。

      主要还是被气的。
      在路上走着的时候越想越气,新仇旧恨一并涌上,一时收不住脾气,做出了这样失礼的举动。

      里面的宾客和小花们见到来人,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看到对方还紧皱眉头,抿着嘴唇,昂着头,眼睛闪着骇人的光,脸上明晃晃的写着“我不爽,你要完”的时候,简直叫苦不迭,实在疑惑哪里又惹到他了。

      老妈子急匆匆的上前,躬身战战兢兢地问道:“王爷,您这是?”
      李柰没有说话,深呼吸了一下,压着声音说:“本王无事,去二楼,一切照旧。”
      “是是是,这边请。”老妈子小心翼翼的观察他的脸色,一边将他引到楼上。

      其他人见他坐下并且什么都没有发作后,才敢渐渐发声,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热闹。
      很快,跑堂的就把茶水点心端了上来,茶是上嘉山崖的细雪芽尖,点心是百味楼的特供的翠玉豆糕,雪片糕和桃酥,还添了摆盘喜人的水果、干果什么的。
      满满的一桌子,香味扑了他一脸。

      暖茶糕点下了肚,心情就好多了,注意力就集中在了台上的舞蹈音乐上。

      李柰坐的是视野最好的位置,这里算是他的专座,在这里可以正面清楚的观赏全台。
      画壁雕栏,彩绸从上往下,飞扬朦胧,台上妙曼的舞姬随旋律舞动,就像玉蝶于春风中起舞。

      一楼前座的人喝着酒,一手搂着个小巧伊人的官·妓,另一边与友人窃窃私语:“今天王爷是怎么的?前些日子还好好的。”
      “嗐,”友人咂了一口好酒,摆摆手,“你是不知道,广平侯今天回京了!估计两人又吵了。”

      “啊,那是得闹,冤家啊!”

      “可不是嘛,雲京又不得安生喽!”

      ……

      彩绸后面,苏晓支着耳朵细细的听外面的动静,担忧的说:“看来今天实在事不走运,听上去王爷今天不是太有兴致。”

      “那怎么办?”
      身后的人说“总不能再等吧?谁知道王爷明天还来不来,哪天又有兴致。”

      苏晓点点头,认同她的话:“是这个理。大伯,还上吗?”

      身后阴暗的角落里,传来了一阵滑稽稚气的嗓音,异常坚定的说:“上!一定上!再来的机会可不多。”

      明明是好笑的语气,但从他嘴里的话出来却莫名让人感到坚定不移,犹如千斤重。

      “好嘞!”他身旁的少女支持的说:“我和晓姐会尽全力帮你!”苏晓也对他点头,给了个安抚的眼神。

      那人作势要跪谢,却被少女拦住了,但他心里却念着这份恩情:“多谢二位,今日是成与不成,您二位都是我老张天大的恩人!”

      ……

      桌上的茶点已经吃了大半,李柰舒适的靠在椅背上休憩,期间没有一个人敢来打扰。
      直到楼下突然爆发出一阵人火朝天的热情,人群里高呼“苏佳人”。李柰这才被吵得抬了抬眼皮,提了提精神。

      只见台上人已经换了一轮,新上台的是个体态婀娜,以纱半遮面,眼眸脉脉含情,身穿石榴红裙萝的苏晓。
      她的身旁还跪坐着一个的歌女,十六七岁,可爱的脸庞,眼睛闪闪发光,一身鹅黄色的齐胸襦裙。击鼓歌唱时,犹如黄鹂唱春,鼓声阵阵,手上的一串铃铛发出脆响,很是活泼喜人。

      苏晓不愧是苏晓。
      舞如凰,栖于桐,身上的金玉坠饰随舞动而响,上面还有纤纤少女向下撒花瓣,独舞也有十足的意境。

      一舞罢,全场还沉浸于其中,然后就是狂热,不少的人喊着“苏佳人美甚”,还有些豪气的往台上扔花钗绸玉,铺了一地。

      苏晓微微一笑,福身行
      礼:“多谢诸位公子美意,小女子在此拜谢。”
      “诸公可知俳优?”

      下面有人答道:“自然。那些不过是市井小技,哪能和苏佳人比!”

      苏晓挑了挑细柳眉,温声细语道:“其实不然,小女子就挺喜欢的。”
      说着话的时候,她还不着痕迹的往王爷在的地方看。

      底下那个接话的公子听到苏佳人的反驳,脸都涨红了,还被周围的同伴调笑,就像只溺水的可怜虫。
      实在是丢了大面子。

      “小女子以前也是同这位公子的想法一样。”

      苏晓安抚道,底下的那位公子心里有了平衡感,脸也不红了,还生出一种“偶像和我一样”的自豪感。

      苏晓继续说:“直到前些天有幸遇见一位,他的表演让人捧腹大笑,我也亦然。好奇问他是有这样天赋,他说,‘那是因为我打小就练过,我靠着这口吃饭哪’。”
      “这时,小女子就想到了自己,别看我此时风光,貌似技艺高人一等,其实也不过是一技之长,靠着吃饭。”

      苏晓无视了老妈子警告的眼神,坦荡地说:“今天,小女子请来了这位俳人,望诸位也能畅怀大笑!”

      高处的李柰喝着茶,心想,有点意思。

      接着就看见一个矮小的小老头走上台,穿着丑丑的服饰,大概是人多,他有些拘束的缩了缩,整个人显得更小了。
      很快他就镇定了下来,哪怕没有热烈掌声,他也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矮小的身材,短小且在奋力的手脚和滑稽略带稚气的声音,说起段子来让人开怀大笑,正如苏晓所言,的确让人开心。

      退在一旁的苏晓和少女却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王爷的脸色,见他始终是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勾了勾嘴角,心里不禁有些沉。
      少女是个耐不住的,她焦急的看向苏晓,目光带着祈求。

      “耐住性子些,阿棠,”苏晓昂着首,眼里闪着光,一瞬与王爷四目相对,心下有了定数。悄声对她说:“这事未必不会成。”

      同样,张老头也发现王爷似乎兴致并不高,心里也有些急,但此时他除了满头的汗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把这场戏表演完。

      没有退路了。

      张老头双膝触地,面向李柰,毫不犹豫的叩首,发出一声钝响,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卑微又可怜,就像一直挣扎着的那些人——
      “小民张喜,向您申诉!请您为小民做主!”

      他滑稽的声音带着坚定,声音里还有些嘶哑和颤抖,到最后一句竟然刺破了原本的声色。

      这句话就像巨石入静水,激起了千层浪潮,阵阵涟漪。
      寒风从更远的山岗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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