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岁织云》岚空瘦雪

6、长盛（完）

　　妖王宫，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整个宫殿，管家默然立在骆知雪身旁，豆大的汗珠滚下来。

　　骆知雪凝视着院中那棵枯萎的芭蕉已经一个时辰了。

　　就在管家忍不住要跪下请罪的时候，骆知雪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回寝殿。

　　管家：？？？好像看到大王的衣角有沙子怎么回事？

　　不过骆知雪的脸依旧是阴沉的，管家没敢出声。

　　骆知雪今日穿了一身青衣，或者说，从三日前长盛大王比武招亲，她特意换上这件衣服开始，就一直是这身青衣，这一切只因那人说过，他最喜这颜色……

　　而她在赶往比武招亲的路上却被人偷袭打晕，埋进了沙子里！

　　骆知雪的手因愤怒微微颤抖。她自从中原学成归来，在这大漠从未有过敌手，就算是长盛这么多次与她作对，都是她手下留情，如今竟不知被谁打晕了埋进沙子里！

　　越是深想此事，心中便愈发气躁难安，尤其是她醒来之时，听闻了长盛已经成亲的消息，听说那小白脸连剑都拿不动，长盛定是受了她什么蒙骗。

　　否则，她与长盛这些年的交情，这么多次的交手，她这一腔的深情，都算什么？况且，她之前认为，她与长盛心意相通，不过长盛极好脸面，为了小绿洲之事不肯低头，而她万事习惯隐忍，没有十成把握之事从不去做，只等她慢慢瓦解了他那些旧部，届时，长盛自会主动走到她的面前。

　　一切她都算计的很好，长盛爹突如其来想要比武招亲，其中深意不言而喻，这是长盛向她认输的信号，可是这一切都被一个偷袭的人毁了！

　　她精心谋划，到头来怎会如此？

　　管家小心翼翼地上前，“大王，如今这大漠都是您的，还有何事能如此烦心？”

　　骆知雪阴沉着一张脸看她，突地一笑，“是啊，如今这大漠都是我的，我竟在这庸人自扰。”

　　何不亲自去问他？

　　骆知雪走出妖王宫，风卷着黄沙吹鼓她的衣袍，刹那间消失不见。

　　——

　　“大王，外外外外面！外面！”

　　“做什么连话都不会说了？”长盛美目一瞪，刺鞭在手，“我出去看看。”

　　今日风大，外面黄沙肆虐，只听得猎猎衣风之声，长盛睁眼瞧见来人是谁，瞬间打起精神，戒备十足。

　　“沙兔，快将我爹带走！”

　　说罢，长盛手中刺鞭直指骆知雪，“骆知雪你个王八蛋！竟然敢主动上门找小爷！看招！”

　　刺鞭卷着黄沙毫不留情地甩向骆知雪，只为给沙兔转移爹爹争取更多时间。

　　骆知雪面上阴沉地能滴出黑水来，她不再像往常一般躲闪几招后再给长盛不轻不重的几剑，而是直接握住了那坚硬锐利的刺鞭，鲜血滴下。

　　长盛皱眉，他想撤鞭，却撤不动，不禁懊恼自己修为。

　　“我们今日不打架，我想找你聊聊。”骆知雪开口，声音喑哑。

　　长盛虽不占上风，但仍旧盛气凌人，“我跟你有什么好聊的，你抢我的地盘，抢我的人，我看见你就想打你！”

　　“若你为小绿洲之事气我，我允诺将它还你，你之前的旧部，还由你驱使。”骆知雪声音陡然提高，字句清晰传入长盛耳中。

　　长盛疑惑：“你吃错药了？”

　　他与骆知雪可是敌人，她竟是讲和来了？不，应该说是投降，还带着割地？

　　长盛又有些高兴，觉得成亲真好，好像莫鱼来了他都开始转运了，就连他的死对头骆知雪都像换了个人一样。

　　骆知雪见他笑了，明媚晃眼，手下不觉一松。

　　长盛趁机撤回刺鞭，爽朗道：“既然你是来谈这个的，自然就不打了，进来说，对了，不还不知道我成亲了吧，份子钱就免了，我请你喝杯喜酒。”

　　骆知雪刚弯起的唇角瞬间冻结，“你还在气我？”

　　长盛莫名其妙，“没有啊，你说话不算数，不想还我小绿洲了？部下不还随你，小绿洲一定要还我！”

　　骆知雪：“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长盛本就耐心不足，见她今日竟如此扭捏，心中气性上来，“若不然还是打一场，让你知道小爷的厉害！”

　　骆知雪眸色一沉，那刺鞭已经又甩过来。

　　长盛本就不敌她，争斗中慢慢落了下风，她望着长盛那双亮如小豹子的眼睛，心中隐秘升起一股难言的快感，她要将这人强夺回去，日日守着看着，不信他不会不明白她的情意。

　　一旦有了目的，招式也变得更随心应手，一剑落下，长盛手中刺鞭被震飞，周身灵力凝滞。
　　——

　　漠漠黄沙路上，莫鱼拍了拍大黄的脑袋，一只蜥蜴，偏偏叫了一只狗的名字，大黄的大眼睛呆滞地转动，敢怒不敢言。

　　随后大黄就被收入了储物袋中，莫鱼御剑嗖地一下消失在天际。

　　不过半日多的时间，莫鱼便从大漠回了上武门，不过却从师妹口中得知，紫霞道人外出，半月后方回。

　　算算时间刚好是一个凡人来回的脚程，莫鱼便去上武门山下的人间集市闲逛，看看能给她家的小刺球带点什么特产回去。

　　福记的芝麻冰糖葫芦、鼎盛大酒楼的酱肘子、刘奶奶茶坊新推出的青山甘露……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最后，莫鱼看上了一款洁白的云片糕，滋润细软，犹如凝脂，入口清甜不腻，久冻不化，莫鱼轻轻眯眼，将云片糕轻轻含在口中，想起那晚轻颤的花瓣。

　　“客官，还要些什么？”

　　小二许久没遇上这么阔气的客人了，一张脸笑成了灿烂的菊花。

　　“不用了。”

　　莫鱼心中突地急切起来，她体会到一个词，归心似箭。

　　半个月？她是一天都不能等了。

　　无视小二惋惜的目光，莫鱼收起储物袋，御剑召唤出一只紫色信蝶。

　　信蝶有紫、金二色，金色传讯，紫色寻人，不过一般修士都是驱使金色，因为驱使紫色信蝶寻人需耗费极大灵力。

　　莫鱼手指在信蝶上轻轻一点，它便栩栩如生地活过来，盘旋几圈之后朝着南方飞去。

　　三日后，莫鱼在江南寻到了紫霞道人。

　　未等莫鱼开口，悬空打坐的紫霞道人便睁开双目，带着了然的笑意道：“你自去便可。”

　　莫鱼朝着紫霞道人深深一拜，开口：“师父既已知晓弟子意图，便不再赘述，只是飞升之法尚未寻得，想在临别之前，再像师父讨教一二。”

　　“你之道，已在心中，不必再来寻我。”

　　莫鱼：“可是——”

　　紫霞道人并不听她，阖上双目，身形快速后退，任山林层叠掩盖。

　　莫鱼知晓，这是师徒缘分已尽，早在她战遍群宗门之时，师父便已经有此意，只是她那时不肯放师父离去，而现在……

　　莫鱼朝着紫霞道人方向又拜了三拜，带着师父一句不甚解的话，转身离开。

　　在离大漠几十里的地方，莫鱼将大黄从储物袋中掏了出来。

　　大黄好像更呆滞了，不知道是不是在储物袋中待久了的原因。

　　为了保持她在丸丸心里吃软饭小白脸的形象，莫鱼骑上大黄。

　　大黄撒开脚飞奔，莫鱼一颠一颠的，属实不太舒服，她拍着大黄粗粝的后脖颈，心里盘算着怎么顺理成章地给丸丸换个好用又好看的坐骑。

　　大黄的脚程倒是很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长盛父子暂居的低矮小屋，只是在靠近之时，莫鱼一凛，敏锐地有一丝糟糕的预感。

　　待她走进去，几日前的红绸喜庆布置还在，可屋内空空，耳边只有风声和莫鱼自己有些深重的呼吸声。

　　脚下土地忽然有什么东西拱动，莫鱼猛地扣住那物咽喉，将其反摔在地。

　　“噗，救命——”

　　沙兔将长盛爹送到安全的地方之后，立马挖地道飞奔回来想要救长盛，可是这刚找准了位置想要钻上来，就被人一把攥住了脖子，濒死的感觉传来，他现在只想呼救。

　　刚喊了一句，脖子上的桎梏松开，他瘫软在地上，有些费力的喘了几口气后，抬眼看见一脸冰霜的莫鱼。

　　“夫人？”沙兔瞪圆眼睛，“夫人小心，危险！”

　　莫鱼并不解释，直接问道：“你们大王呢？”

　　沙兔眼睛红了一圈，“我也不知道啊，我也在找大王呢，只记得之前妖王来过……”

　　骆知雪？

　　莫鱼心中一沉，将大黄交给沙兔，“回去找你主子。”

　　沙兔接过大黄，有些迷茫，“夫人……这……”

　　沙兔张大嘴，两个板牙极其突兀地暴露在空气中，这……夫人呢？

　　夫人也不见了，他怎么回去跟主子交代啊……

　　——

　　妖王宫中，骆知雪守着灵气凝滞动弹不得的长盛，眉眼中慢慢有了温柔之色。

　　长盛：毛骨悚然……

　　“你记不记得曾说过，希望这大漠处处都如小绿洲那般。”骆知雪轻缓了语调，“记得那年我刚回到大漠——”

　　话未说完，妖王宫突然发出一声闷雷般的巨响，整个宫殿坍塌下来。

　　原来莫鱼直接御剑到妖王宫，新竹剑锋芒大盛，一剑将妖王宫整个贯穿，巍峨气势的王宫仿佛凝固一瞬，而后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崩塌！

　　骆知雪躲闪不及，忙用妖力护体，而长盛有些悲催的看着即将砸在他身上的柱子，心中一边大骂骆知雪，一边觉得自己倒霉，可就在那柱子即将碰到他衣袍的一瞬，却好像被什么猛然弹开，而后精准砸向骆知雪，被她用妖力震得粉碎。

　　长盛睁大眼睛，他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都能自己发出护体结界了？！

　　灰尘簌簌落下，在那坍塌起始的地方聚如流云又被风吹散，慢慢显露出一个身姿如兰的女子来。

　　长盛眯眼去瞧，看不真切。

　　而骆知雪擦去嘴角血迹，召出佩剑，直指那女子，“阁下是何人？为何无故毁我王宫！”

　　“夺吾夫郎，可算无故？”

　　“你是那小……”

　　剩下的话说不出来，因为此时莫鱼已经用自己的神识将她咽喉锁住，骆知雪周身妖力被卸，此刻竟比片刻前的长盛还要狼狈万分。

　　她已是金丹后期，这世上还有谁能将她如此轻松击溃？

　　莫鱼将骆知雪吊在一边，轻轻握住长盛的手，灵力温暖汇入，长盛僵硬的身体慢慢能活动，一双绝美的眼中此刻盛满了愤怒，啪一巴掌打在莫鱼的脸上，响声脆亮。

　　力道不大，可莫鱼没有用修为抵挡，结实挨了，还配合地偏过头去，脸上立马显现出取个指印。

　　“还想如何打，回去都依你。”

　　她说完长盛反而更加气恼，又捶几拳发泄，却因灵力刚刚恢复软在莫鱼怀中。

　　莫鱼将长盛抱起，温声问，“要不要杀了她？”

　　长盛朝她瞪眼，“不用，等我以后自己收拾她。”

　　莫鱼忍笑，“好。”

　　于满地残垣断瓦中，莫鱼怀抱长盛，飘然离去。

　　骆知雪吊在半空眼睁睁看着，心中转过千百个计策，可都无法实行，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的阴诡筹谋都是无用。

　　莫鱼直接将长盛带回了小绿洲，既然已经暴露，那便也不用端着，一把新竹剑所向披靡，小绿洲的妖怪也没能抵挡多久。

　　有些奇怪的是，长盛之前的住所竟原封未动，他想起骆知雪对他说过的话，撇了撇嘴，不明所以，简直有病！

　　可莫鱼却一眼便了然，轻扯薄唇嘲笑一声，不打算与长盛点破。

　　熟门熟路回到自己原本的屋子，长盛心情大好，舒服地躺在床上滚来滚去。

　　直到莫鱼站在门口，慢慢走进来。

　　“出去，我现在不想见你！”长盛拿枕头砸她，依旧生气，竟然骗他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她如此轻松就将骆知雪打趴下，这叫书生？

　　莫鱼接住枕头，拍拍灰尘给他拿回床上，语气宠溺，“吃了这个，我就出去。”

　　伸开手，是一枚雪白的丹丸，上武门的上品丹药，不仅可疗伤，而且还增长修为。

　　“我不吃，你拿——啊！”

　　莫鱼反手一顺，丹丸已经顺着长盛咽喉而下，顿时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长盛轻捶胸口，“咳咳咳——”

　　“我知你不想见我，只要你安全，我就在外边守着你便好。爹爹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办好。”

　　莫鱼目带幽怨，慢慢退出门去。

　　长盛倒下，闭上眼，……怎么倒像是她受了委屈似的？

　　三日后，长盛爹回来了，长盛身子彻底好全并顺利晋升元婴。

　　莫鱼头顶水盆，下跪刺球，也维持了三日。

　　长盛爹是被小绿洲的小妖们亲自抬回来的，直到亲眼见到长盛，他脸上不敢置信的表情才变成了惊喜。

　　“丸丸！”长盛爹都快哭出来了，一把上前抓住长盛的手，“我们终于回来了呜呜呜呜呜呜——”

　　长盛有些无奈地拍了拍爹爹的被，也有些感伤，“嗯。”

　　“听说莫鱼还在跪刺球？”长盛爹哭了一会，抹干眼泪，劝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原谅她？”

　　长盛扁嘴，“不知道，我就是生气。”

　　“哈哈，瞧你这孩子，还是任性，虽说她骗你在先，不过瞧着倒是真心实意，这次能回来，还不是多亏了她。”

　　眼见长盛又要扁嘴，他又道：“不过还是我们家丸丸有本事。”

　　长盛又气又笑，心中那点郁结总归是散了不少，他自是知晓莫鱼修为深不可测，可是当她还是书生之时，他能保证她一生都在他身边，跑也跑不成，可是如今这样，若她要走，他如何能拦得住？

　　他虽美貌，可也不想只用美貌拿人。

　　——

　　夜半，大漠的月亮大的惊人，长盛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丸丸——”

　　安静中突地一声，长盛吓了一跳，却见莫鱼掀了一半帘子，披着月光走进来。

　　长盛怒，　“做什么！半夜装鬼！”

　　莫鱼眉眼安静，“带你出去看月亮。”

　　“谁跟你一起——”

　　话未说完，耳边只闻呼啸风声，长盛惊呼一声，转眼间人已经在云上，夜晚的云海镶嵌着深蓝的边，月亮近在咫尺，仿佛能咬下一口。

　　而且今日天气晴朗，与那夜不同……

　　“要试试吗？”

　　长盛微惊，不知她说的试试，是不是他刚刚想的那夜，顿时舌尖发麻，话有些不利索，“那晚我们真真、真的是在——”

　　“嗯。”莫鱼轻轻应着，轻浅的吻落在他耳边颈侧，最后擭住他的呼吸，浅尝清甜花蜜。

　　长盛从震惊中无法回神，待到反抗已经来不及，他猛然咬住莫鱼舌尖，腥甜血气弥散，却见她眼中笑意更浓。

　　终于，他从浅浅抗拒，至两手环上她的脖颈……

　　夜无云雨，花露淋漓。

　　熹光初现之时，长盛气喘吁吁地倚在莫鱼怀中，“教我练剑！”

　　“好。”

　　“一剑能劈开妖王宫的那种！”

　　“嗯。”

　　长盛喘了口气，负气问道：“你如今到底是什么修为？”

　　莫鱼一笑，“筑基。”

　　不过才刚开始而已。

　　“筑基？！你又骗我！”

　　莫鱼摸摸长盛柔顺的后脑勺，眼中光彩熠熠，她师父说大漠中有她飞升的机缘，是没有错，因为她以战练道，已达顶点，若不能飞升，过刚则折，只能自毁。可就在她劈开妖王宫的瞬间，心随念动，精准地将护体结界套在了长盛的身上，免他受伤。

　　那是一条崭新的道，名为守护。

　　长盛确认过她的修为之后，面露不忍，反而抱抱她，与她贴着，语气终于褪了火药味儿。

　　“放心，以后我保护你！”

　　“好。”

　　莫鱼笑地灿烂。

　　莫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