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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审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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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历289年 10月22日】
阳光透过薄纱窗帘照亮室内,房间里弥漫着茶香味,会客室的沙发也柔软舒适,如果不是在等待审问,我也会和平常一样度过悠闲的秋日下午。
门开了,黑发的陌生人径直走到对面落座。
压迫感逐渐蔓延。
意料之外的沉默仿佛在提醒我这个事实。
“塞斯小姐,”他终于说道,“有幸拜读你的著作,我们有几个问题要请教。接下来的谈话将会录音。”
这话说的一点寒暄的意思都没有,无论是“著作”还是“请教”,毕竟没有人会故意把勉强成册的书称为作品。我并不擅长讲故事,也很难描述清楚一件事情,他如果读过就应该知道这一点。
“你好。”我虽然不了解这个流程,但是知道没有被审问对象先提问的道理。
果然,冷淡的审问官开始情况介绍。
“塞斯,你没有响应征召。解释一下原因。”
我不知道他们竟然会不厌其烦地从头问起,看来他比表现得更有耐心。
[“因为我不是魔术师,或者叫术士什么的类似的。”]
他不置一词。
“这是他们告诉你的?”
[“是的。他们说每个人或早或晚都会接到征召,只要显示出才能。但是我没有。”]
“你的父母没有才能吗?”
[“不,爸爸小时候有的。但是他14岁的时候不能用魔术了,所以他从那边的学校转学,开始普通人的生活。”]
“其他人没有提醒过你吗?”
我想他这么说含有某种暗示,因为提醒的内容可以有很多。是才能,还是征召,还是其他的,或者这些都包括在内呢?
[“没有。祖父母他们是魔术师,但是和我们家没有什么联系,而外祖家都是没有才能的。”]
这个回答大概能让他们这些魔术师施以怜悯的目光,一个才能自然消失的魔术师,因为无法运用魔术在那边没有容身之处,不得不背井离乡,来这里和一个生来没有能力的人结婚,生下了一个没有才能的女儿。然而,这是每天都在发生的事情,常有普通人的后代因为展示出才能得以到那边生活,当然也会有魔术师失去才能不得不过来。爸爸曾经说过,天赋就像是收到的礼物,被收回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记得你父亲当时主修的是近身搏斗。这么说来,你确实完全没有才能。”审问官喝了一口红茶,随意地说道。
我不知道他这么说有什么意义,反正不是惋惜。我只知道爸爸大学主修工程,和妈妈一样。他也和绝大多数人一样读书,恋爱,工作,成家。即使审问官带有谴责的意思,那也和我无关。没有必要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感到有压力。
[“是的。”]
他看上去对于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来确认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
这个人五官端正,长着一张公务员应该有的脸,同时语气平板,也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也许魔术师都是这样,但实际上我对于那边的生活一无所知,也没有兴趣了解。
“《会有时》中记录的事情是事实吗?”他停顿了一会说。
这个问题我毫不意外。
[“是的。”]
看着他的刻板面孔,我补充说道:“没有虚构的成分,但是包括很多主观猜测。”
“是全部吗?”
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他。
他竟然没有追究,而是继续提问:“你为什么没有私下告诉陈迪?为什么把它出版?”
为什么呢,这都要从事情发生的那一年说起。
大学二年级,我转专业到公共管理学院,在课上遇到了转到哲学系的陈迪。她是失去才能的魔术师,这个我看到她手上的印子就很清楚。看来我们都和计算机没有什么缘分。后来有一天,我在租的房子里收到了匿名的纸条,拜托我做个见证。这件事情没有任何细节上的提示,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不仅明白了,还写成了书稿。不仅写出了书稿,还出版了。不仅出版了,还分在幻想读物一类。
具体是为什么,很难理清。
[“我认为不适合单独告诉她这个消息。她在自己的面前……去世了。她见到了自己的死亡,而且非常惨烈。”]
我的朋友,如果有一天她认真读这个故事,就会知道有一天未来的她会用某种方法穿越回到这里阻止一场悲剧的发生。同时她也将明白,为了研究出穿越时空的魔术,要付出一生。想到这些,我就不由自主喉咙口发紧。
难道我应该在她20岁的时候就告诉她吗,应该在她深受打击的时候跟她说“你就是那个过世的人”吗?
[“出版后,所有人都会知道这个消息,他们可以自己去理解一下。”]
我当然明白这件事会对魔术师们有影响,因为它证明了三件现如今认为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第一,有人发明了穿越时空的魔术。
第二,一个失去才能的魔术师再次获得了才能。
第三,一个没有才能的人见证了这一切。
来审问之前,他应该预先推测过这些前因后果。在我能回答的问题中,他最想知道的是第三点。
没想到,他转而提问:“你认为,陈迪为什么选择你做见证?”
我不知道。我们一开始没有那么熟悉,只是前同班同学。谁知道她以后竟然会把性命攸关的事情托付给我呢?又有谁知道,收到信息模糊的纸条,我会认真对待呢?更想不到的是,从小和普通人一样上学长大的我能够明白她的用意。
我的同学陈迪,由于某种原因,那天中午在化学实验室引起了严重事故。或者说,原本会引起严重事故。但是,有一个陌生人牺牲了自己,让实验室的四个人得以幸存。那个人就是她自己。或者说,是未来的她。
[“有可能因为我们是朋友吧。”]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秘密。我想象着她原来的人生轨迹。在监狱里度过了人生的大好时光,出狱后又熬过了多少年的昼夜钻研,她才能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呢?她有没有为事故中去世的另外三个人愧疚终身?如果有选择,我不想告诉陈迪,她会在悔恨和寂寞中过完一生。真相对于任何人来说都过于残酷,大概只有魔术师才会对此感到好奇。
“陈迪为什么选择你做见证?”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
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只能推了推眼镜,看着他。
“《联邦法》第三百一十二条:明知有魔术师资质而予以隐瞒或者以其他方法掩饰的,处三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或者单处罚金;情节严重的,处三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并处罚金或者没收财产。”
我依然看着他,好像不理解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的体检结果是怎么造假的?”
我没有造假。
“你以为有人能为你开脱?”
从未见过有人能这样面无表情,又恶意十足地问话。
“你应该知道,异端审判局是司法机构,而且优先级高于其他。”
我明白他的意思,想反驳他说我不是魔法师,当然不承认这个罪名。可是事到如今,又能做些什么呢?
“你还应该知道,魔眼是可以移植的。”
这句话令人毛骨悚然。我不知道自己表现如何,但是审问官明显很满意这番话的效果。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没有想到,他们细致到一本平常的出版物都不遗漏;更没有想到,他们竟然通过内容判断出这不是虚构故事。出版的时候,我就应该预料到这个结局。但是,那又应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信息是否传达到了应该到的地方,不知道是否给到了足够的信息,也不知道陈迪以后能不能明白。不论是魔术师还是普通人,他们都有一样的权利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已经竭尽所能。爸爸说过,有时候就是有一些不得不去做的事情。可是,我不能再见到爸爸妈妈了。
在这个酒店一样的地方住了一个星期,之前我没有受到任何为难,同住的奈莉也非常友好。我本来以为结果不至于这样。
[“我感到非常抱歉。”]
他微笑起来,像是在问我还有什么话想说。
[“我没有那个印子,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在你的眼睛里,非常容易被当作虹膜上的花纹,特别是现在的年轻人很流行这些。而且,你没有其他的魔术才能。能够看清本质的魔眼,也算难得啊。”
原来如此,我只是无谓地挣扎了一下而已。魔术师不仅包括有才能的人。确实,在这件事之前,我不知道眼睛的异样。我只是在一旁看着,魔眼除了用来看,没有其他的用处。
审问官像是要最后品味我的狼狈一样问道:“那么你后悔吗?”
我不清楚他想问我什么。为了朋友暴露了自己,后悔吗她对此还一无所知,你后悔吗?明天太阳不会再升起,你后悔吗?
我想,惊天动地的事情还是留给那些不平凡的人去做。不论是作为普通人还是术士,我都没有什么能力。至少,我不负所托。
[“没有。”]
已经尽可能做了正确的决定,不用害怕这个后果。然而,我的回答还是带着颤抖。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质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还没有动手?你是在等我的允许吗?
他竟然露出了阳光的笑容看着我。
但是,他没有让我困惑太久。
然后,帷幕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