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88、让路

　　“大王子，有道是人言可畏。哪怕赚个名声，你也当去救那五万士兵。”靳先生毫无起伏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不带任何温度的眼神投向他，不像个上谏的谋士，只像一个冷眼旁观的看客。

　　“呵，名声？”尤格颜苟沉默许久，仰头看向不远处被群山掩映的重华城，眼中炽热的挣扎显而易见，“想不到我有朝一日，也能被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绊住手脚。”

　　靳先生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尤格颜苟，没有答话。半晌，尤格颜苟终是下令道：“去天堑，回援。”

　　“靳先生，”尤格颜苟的眼神投在战场，压着情绪淡淡问起，“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出征东山是假的吧？”

　　靳先生带着一成不变的儒雅笑意，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于是尤格颜苟转过头，目光炯炯地逼视着靳先生，言语间带上了些微不易察觉的期待：“军师，你还是没有放弃我的吧？否则何不一开始便捅到尤格萨隆那里去？”

　　尤格颜苟习惯了靳先生对站队之时避而不谈的态度，此番忍不住发问，冷静下来又觉得自己问得好笑，便没打算求得一个答案。没想到靳先生转过头对他道：“我确实一直在观察，所以大王子也不能每次都让我失望才是。”

　　尤格颜苟猛地紧抓马缰，遏制自己窜上面门的喜色，亮着眼睛道：“本王子不会让军师失望的！”

　　从少时靳先生投到北疆狼王帐下，尤格两兄弟就在对这位军师又敬又畏的复杂情绪中一点一点成长。在他们眼里，靳先生是带领北疆脱离贫穷，脱离愚昧的圣人。文弱书生在敬畏强者的草原文化里向来没有地位，可靳先生却一跃成为他们少年时代除了狼王以外的最高信仰。因为靳先生，尤格颜苟疯狂迷恋上中原文化，偷习起为草原汉子所不齿的巫蛊禁术，只盼着凭此离自己的偶像更进一步。狼王崇尚力量，尤格颜苟为此受了多年疏远和怠慢，可气的是靳先生对此一点动容也没有，还是平和淡漠，做他那进退有度的圣人，甚至顺着狼王的意思，在辅佐二王子时明显更上心些。今日靳先生冷不防说出这句话，甚至让尤格颜苟觉得从前的种种不公，都是靳先生在考验自己而有意为之。这真是山重水复之时，骤然柳暗花明了。

　　“大王子明白就好，”靳先生像是读懂了尤格颜苟内心的波涛汹涌，淡淡笑着望向远处，漫不经心地道，“在下做什么，自有在下的打算。以后大王子不必费心揣测，做好自己即可。”

　　“好！”尤格颜苟朗声一笑，复把视线投向前方战场，得意不已，“看前面的齐军，应该是快顶不住了，本王子亲自炼化的傀儡，可不是好对付的。”

　　靳先生也望向战场，不过他并不很是关心尤格颜苟的傀儡能力几何。他只是在一边看着越挣扎越无望的卫翎，眼角勾上了从没在北疆人前显露过的邪气。

　　我的打算是什么，卫翎，你猜一猜？

　　卫翎反手一捞，挡住了傀儡扑向一个小士兵的致命一击，傀儡的拳风击在他的后背，使他生生呛出了一口鲜血，溅在了银甲上。

　　挡不住了。卫翎看着满目的战火和疮痍，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在脑海中放大。他明白，再这样下去，这两万驻军，只能白白做了傀儡的活祭。

　　可他收到的将令，是拦住北疆士兵的退路，配合秦峥将五万兵马歼灭。没有将令私自退兵，使计划功亏一篑，传到有心人耳里，又可大做文章……

　　卫翎没有犹豫太久，吐掉口中的残血，咬咬牙下令：“撤退！”

　　“卫先生！”立刻便有士兵大喊，“退了就是放虎归山，不能退啊！”

　　“我们打不过傀儡，再坚持就是送死！”卫翎恨声道，“听我的，撤退！”

　　靳先生见状对尤格颜苟道：“大王子，让傀儡也停下。”

　　尤格颜苟一点头，挥了挥马鞭，喝了一声：“停！”

　　方才还恶鬼似的傀儡瞬间停下动作，木偶一般呆滞地立在地上。

　　“卫公子，再打下去，你们这几万驻军，只怕连泥都剩不下。”靳先生像是对旧相识一样对卫翎遥遥比了个礼，说出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

　　“齐国驻军，撤向两边，给北疆军队让路。”卫翎看着靳先生，无力又不容置疑地下令。

　　齐国军队默默地从中间分开，退潮一般撤向两侧。尤格萨隆等人重见天日，坐在马上重新趾高气昂起来。有几个北疆士兵突然对两边的齐国士兵举刀发难，齐国军队一阵骚动，险些又打起来。

　　这时靳先生在另一头冷声开口道：“二王子，管好你的士兵，不要惹事。”

　　尤格萨隆接触到靳先生的眼神时，莫名地心中一悸。他稳了一下心神，回头呵斥了挑事的士兵，带着军队飞快地穿行过去，灰溜溜地到了尤格颜苟的傀儡军队之后。

　　秦峥打着马追了出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卫翎默默拭去嘴边的血渍，一大片鲜血绽在胸前，失魂落魄地牵着马站在一边，虚脱得有些身形不稳。

　　秦峥抬头看向对面的北疆军队，看到了尤格两兄弟并立阵前，一个得意，一个愤恨地望着他。还有一个一身黑袍的中原男子，冲他淡淡地笑了笑，道：“秦峥将军，今日的局安排得不错，下次战场相见，在下很愿意与你过招。”

　　两个王子各自下了令，北疆军队浩浩荡荡地沿来时的路退了出去。秦峥拦住了气得要冲过去的王尨：“别追了，我们暂时还没有能力对付傀儡。”

　　说罢，秦峥无声叹了口气，回头看向卫翎。卫翎在目睹北疆军队离开后，像是卸下了强撑的武装，身形晃了晃，在数万士兵神情复杂的注视中，扑通一声跪在了秦峥面前：“草民没能完成将军交待的任务，草民有罪，请将军军法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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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冬至快乐！
照四十五元原来屁大点事都要加更的习惯今天本来应该加更的。。但是存稿箱一个个改好麻烦哦，写个小剧场好了
秦峥（端着饺子进门）：别看了光羽，大过节的你和书过啊？来吃饺子。
卫翎看了一眼又低下头：我们那边冬至不吃饺子……唔！（被秦峥塞了一只饺子进嘴，呆愣地嚼了两下）
秦峥：入乡随俗，我做的饺子你也敢不给面子，哼(ノ=Д=)ノ┻━┻
卫翎：你做的？（细嚼慢咽完，怀疑脸）
秦峥：（得意）是啊，好吃吧。
卫翎愣了愣，低下头恩了一声，掩去嘴角可疑的弧度。
面皮薄薄软软，馅是白菜猪肉，一咬下去就漏出温热的汤汁。真的很好吃。
往常在凉宫也不是不过冬至，一桌精致冷淡的菜肴，君王朝臣堂皇敷衍的祝词，吃什么都索然无味了。
而今身在边境，满眼粗砾黄沙，一盘不算好看的饺子热腾腾端到自己面前，竟是一口暖意直化到心底。
秦峥留下这盘饺子，想了想，只说“等我一下”又走开了。卫翎执起木著再夹了一只放入口中，轻轻咀嚼品味着。
过了一会儿，秦峥去而复返，又端了一个白瓷碗来。卫翎：？不是给了一盘了……
秦峥啪的一声把碗放在边上，笑着说：我听吴星说凉县人冬至吃元宵，我试着做了一下，你尝尝像不像家里的味道。
卫翎怔在原地，这次连眼眶都跟着温热起来了。
他捧过白瓷碗，认真冲秦峥点了点头：像。
秦峥笑起来：你还没尝就知道像？
卫翎：恩，像的。
因为我冬至从来不吃元宵。没有人给我做过元宵。
我也从来没有家。
你给的味道就是家乡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