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55、归来

　　千疮百孔但始终紧闭的城门突然耸动了一下，缓缓向外张开。北疆士兵的注意力一下子都被吸引了过去。

　　向外推开的城门激起了一地沾血的扬尘，尘埃纷飞又落定，从里面缓缓走出一个白衣身影。

　　卫翎走进天光下，手里握着佩剑，目光沉静而灼烈。在他身后，持着兵器的齐军整装肃穆，一言不发地排开，包围住身后的函城。士兵里，有少年有长者，有负伤有残疾，可所有人的眼神聚在一起，其势如同遮天蔽日的百万雄狮。

　　卫翎持剑凌空一挥，亮出铮然剑光，压在身侧，向对面马上的尤格冷笑道：“想染指中原，就先踏平了我的尸体。”

　　言罢，他一声喝令道：“大齐的将士们都听好了，今日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许后退半步!”

　　“杀!”大齐士兵赤红了双目，扑向了北疆的军队。

　　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

　　北疆士兵虽耗了多日筋疲力竭，毕竟人力装备都远胜函城守军，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函城的士兵明明瘦弱无力，一个个却都像疯了一样，不要命地冲上来，丢了武器甚至连撕带咬，一时竟招架不住。

　　“这些人怎么回事，吃了五石散吗？”尤格身边的黄毛小将看着战局暗暗焦急，生怕尤格王子一怒之下拿他出气。

　　尤格望着前方的混战，咬牙切齿地道：“齐军怎么样我不管，今日，必须拿下函城!”

　　卫翎不知道过了多久，持剑的胳膊起初是酸软不堪，后来已经失去了知觉，仍在机械地挥舞着，一下一下精准地刺进敌人的胸膛。周遭并肩作战的齐军越来越少，一个个倒在了身后，血雾弥漫之下，眼前将要迷蒙不清，他凭着脚步声、吼声、拳风甚至直觉在拼杀。越来越多的蛮子围上来，卫翎像是被毒蛇一点一点缠紧的兔子，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

　　尤格萨隆冷眼旁观，得意一笑，骑马踱到了卫翎面前不远处。卫翎肩上负了刀伤，鲜血淋漓而下，瞳孔在涣散的边缘摇摇欲坠。他敏锐察觉到了危险，拿起剑狠狠劈了两下，却全都劈在了虚空里。他一个趔趄，用剑抵在地上，勉强止住自己虚浮的身形。尤格冷笑一声，向卫翎举起了长刀——

　　卫翎被刀刃的反光激了一下双眼，似乎恢复了一点神志。他恍惚地想着：我要死了吗？

　　我……我还没有替慕容氏查清真相报仇雪恨，还没有拉回摇光母女，还没有告诉秦峥要防备黑莲……我还没活着把函城交付给秦峥，没活着再见他一眼……

　　卫光羽。他在心底疲倦地嘲笑自己，你什么都做不到，你连活着都做不到。就这样，像片枯败的落叶，无法挣扎，静静地往下飘，往下飘……

　　“光羽!”

　　泠然一声高呼划破天际，一道剑光从天而降，弹开了离卫翎的头颅咫尺之遥的长刀。刀剑相撞之时，呲出了一阵火花。尤格萨隆冷不防被打开，收刀抬头一看，顿时双眼圆睁，费了半天劲才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秦，峥!”

　　秦峥!卫翎猛地一惊，模糊的神志像是突然被一只大手拉回了现实。

　　“光羽!卫翎!卫光羽!”秦峥一剑劈开尤格，回身一把接住了将要倒在地上的卫翎，使劲摇晃了几下，“别睡!给我醒着!”

　　“秦峥……”卫翎极轻地笑了一下，伸手无力地捏了一下秦峥托住自己的手，麻木到快要做不出任何表情的脸此刻满溢着名为欣慰的神情，“幸好，我等到你了。”

　　说完这一句，他像是被人抽走了脊骨，一下子彻底瘫在了秦峥的怀中。秦峥吃力地用手一托，干脆单膝下跪，将其缓缓放平在了地上，用小臂给他当靠枕。

　　“呵，苦命鸳鸯，真令人感动。”尤格萨隆冷笑一声，“可惜，凭你一个人，妄想和五万狼神的勇士对抗，白白送死而已。”

　　秦峥半抱着卫翎，闻言抬头对尤格冷笑了一声，很是不屑地道：“你真以为我会蠢到一个人过来？”

　　说罢，秦峥眼锋一凛，冲着幸存的齐军大喝了一声：“所有人趴下!”

　　北疆士兵大部分听不懂中原话，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而战场上的齐国士兵乍一听到命令一个激灵，下意识就趴了下去。只听头顶传来嗖嗖的声响，势如闪电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汇集到战场上，直冲站立着的北疆士兵而去。人高马大的蛮子瞬间成了人形靶子，被纷乱的箭矢射死不少。

　　“秦峥，你这个小人，居然偷袭，射冷箭！”尤格手下的黄毛小将跳脚大骂起来。

　　秦峥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大笑一声道：“贵族实在是厉害，不仅孙子兵法学得有模有样，还会恶人先告状了？比贱，我还远不如你们呢。”

　　“少耍嘴皮子了，躲在暗处放冷箭，你以为我就会怕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带着几个小兵虚张声势，你……”尤格萨隆不屑的话还没说完，突然感觉自己的眼睛被亮光晃了一下。

　　尤格一愣，心里的惊疑滚滚翻涌上来。这亮光……怎么可能？我们都没能弄到的东西，他们怎么可能……尤格放眼看了看城外平坦宽阔的地形，愈发惊疑不定，再看向秦峥，只见他好整以暇地半抱着卫翎，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别处，只淡淡说道：“哦？既如此，那便试试吧。”

　　“试就试，看我不……”黄毛小将被激得怒不可遏，正要拔刀上前，突然被尤格萨隆拦下。

　　“王子？”黄毛愣愣的，眼里满是不解。

　　“撤退。”尤格道。

　　“呃，啊？”黄毛愣愣地张大了嘴，半天没说出话。

　　“我说撤退！现在！”尤格突然恼羞成怒似地大吼一声，一把夺过黄毛手里发号施令的号角，吹了三声长号。三声长号，意为立即撤退。北疆士兵不知发生了什么，也不敢反驳上级，立刻就聚成方阵后撤了。

　　“不回营地，到山上去！”尤格又用蛮语发了这个令人费解的命令，众士兵虽满脸疑惑，却还是顺从地一溜烟逃到了深山里，连营地帐篷也不要了。

　　秦峥一手抱着卫翎的肩头，一手揽起卫翎的膝弯，把他整个人从地上捞了起来。经过这些日子的折磨，本就清瘦的卫翎简直要缩成骨架，毫无知觉地倚在秦峥怀里。秦峥深深看了他一眼，像要把他的容貌刻进自己的眼里。接着，秦峥横抱着卫翎向城门走去，同时对愣愣的函城众士兵下令道：“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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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像一片枯叶，静静地往下飘……”出自欧亨利的《最后一片常春藤叶》
哈哈大家应该都知道吧中学课文学过这篇，我当时对这句话印象很深刻来着
（我怎么什么都要注释个出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