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47、思念

　　炮火连天中，函城又挨过一日。

　　晚间敌军稍歇，齐国士兵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一片。卫翎四处巡查警醒守夜站岗的哨兵，还要照看着原地休息的将士，不时给几个衣衫单薄的加件衣服毯子什么的盖着。韩梧在一旁看见，震惊于卫翎的细腻：“卫先生，加衣服这种小事何必你亲自动手？”

　　卫翎苦笑道：“寒冬腊月的，因战事不能放他们回去休息，可别再睡墙头着了风寒。”

　　韩梧叹道：“非常时期，迫不得已，否则我如何忍心让我手下的兵受这等罪。说起来，今天好像是腊八了吧？可惜，咱们连碗腊八粥也没得喝。”

　　“腊八粥没有，腊八茶还是有的。”木枯子挎着食盒，走上城墙笑道，“这是城里妇人们煮的姜茶，一会儿就送上来给士兵们。我抢先舀了一壶，给你们驱驱寒。”

　　说着，木枯子在二人面前席地而坐，打开食盒，给三人都倒上了一碗。卫翎和韩梧也就势坐在了地上，捧起了满碗的姜茶，难得放松地轻舒了口气。

　　“韩某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韩梧端起茶碗动容地道，“萍水相逢，二位却能留在这里护函城到如斯地步，韩某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古人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韩大人不必谢我，稍有良知的读书人都会如此的。”卫翎温声道。

　　“悬壶济世是医者使命，我也只是奉行职责罢了，”木枯子端起碗笑道，“韩大人不愧为函城父母官，令我等佩服，我也敬韩大人一杯。”

　　一碗滚烫的姜茶下肚，三人只觉得从身到心都暖了起来，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木姑娘年纪轻轻在外闯荡，家里人不会担心吗？”韩梧问道。

　　木枯子不在意地摆摆手道：“我师父自己腿脚不便，就总是遣我去采药问诊，天南海北的我都跑惯了。”

　　“冒昧问一句，云前辈的腿，是怎么伤的？”卫翎开口道。

　　“其实我也不知，从我被师父看中收为徒弟时，他的腿就已经是那样了，问他只说是以前仇家干的，也不知道当个大夫能有什么仇家，”木枯子叹口气道，“本来还是能下地走几步的，这两年越发不灵便了，不过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腿脚不好也正常。”

　　卫翎想起云隐子说的与自己父母是挚交的话，奇怪地问道：“云前辈今年高寿？”

　　木枯子一顿，有些头疼地道：“诶，这个我也不知道，师父他也没说过，但是看师父的样子，怎么说也该有七八十了吧？”

　　卫翎心底升起一阵疑虑。云隐子耄耋年纪，那当年他遇到自己父母也有六十余岁了，六十余岁的长者和二十几的年轻人，难道还是忘年交？

　　“你们到了我这个岁数就会明白，在外闯荡得再好，身边也该有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才踏实。”韩梧有感而发地叹着，随即又道，“冒昧问一句，木姑娘可有心上人了？没有的话，我让家中夫人帮你留意留意，把大齐的青年才俊全摆在你眼前任你挑选。”

　　木枯子羞红了脸，忙道：“不了不了，我还小呢，不着急。”何况已经有个吴星，何止知冷知热，简直头顶冰块手挎汤婆子地围着她转，她可够忙的了。想到吴星，木枯子明明在心里句句都是吐槽，可不知为何面上却泛起了淡淡笑意，在姜茶腾起的热气烘烤下显得分外温煦。

　　韩梧见状会意一笑，想起了自己年轻时与妻子的过往，倚在墙垛上，又是甜蜜又是心酸：“诶，好在家内带着孩子去老家探亲，不必在函城遭这罪。说起来，我真想她了。”

　　卫翎听了这话，莫名地愣了一下，下意识抬头望向北方的天空。秦峥在北疆边境，不知何时才会接到消息。也不知他在那里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尤格到底使了什么手段困住他。他什么时候才能出现呢？

　　卫翎愣愣地想，我好像想他了。

　　我想他了。

　　想他踏破千军万马立刻出现，想他翻过千山万水与我相见。想他跨越铁马冰河，在群山之巅挥斥方遒，想他一剑刺退无恶不作的北疆蛮夷，还中原大地一片朗朗乾坤。想他推平这没完没了的欲望与纷争之后，在自己身边喝酒扯淡，言笑晏晏。

　　卫翎想，其实自己也没那么想当那个拯救苍生的天神，苦苦硬撑的时候，他想的最多的，只是守住和那个人的约定。替他站在防线上护住百姓的周全，等他金柝铁衣地归来，接回担子再对自己说一句，谢谢你光羽，辛苦了。

　　没什么辛苦的，卫翎默默地回答道，可是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才能来？

　　就在这个风声鹤唳的寒夜，在硝烟混杂着血汗的浑浊空气里，卫翎捧着一碗温热的姜茶，看着韩梧和木枯子谈笑风生，心中的思念像突然被打开的泉眼，眨眼涌成了溪流，怎么也拦不住，义无反顾地一路向北，奔赴远方的那个身影。

　　而秦峥好不容易挨到夜深，此时换上了夜行衣，蒙上脸，轻功一点就离开了军营，向重华城而去。

　　重华城掩在陡峭的高山里，灯火绵延在山岭之间，照得山间一片大亮，难以遁形。看这架势，满山都是守军，所以齐国军队才一直不敢轻举妄动。秦峥屏气贴着树根行走，一点一点地逼近有灯火的地方。

　　待终于靠到了一处，秦峥伏在灌木丛中，小心地探头查看，顿时一愣。

　　灯火通明的空地上，只零星站着几个打瞌睡的哨兵，偌大一片地方，再无其他人。秦峥心下狐疑，大着胆子丢了块石头在空地上。却并没有任何动静，只有其中一个士兵被惊醒，睡眼惺忪地起身查看情况。

　　秦峥不想太快招惹是非，悄声伏进了草地里，又模仿野猫“喵”了一声。那士兵很快放下心来，安心回去睡觉了。

　　他又到另外几处火光里试探，发现情况大同小异。对方除了点上一堆火让齐军以为满山都是人以外，并没有真正的士兵在此驻守，连诱捕的陷阱都没有。

　　难道北疆的五万兵马，是虚张声势不成？秦峥想到每次北疆叫阵，都是浩浩荡荡的大军出动，可是打两下就跑，又实在不像五万兵马的底气。我们明明看见了少说五万的人，怎么他们还要点上满山火把迷惑我们呢？

　　秦峥顿时心里一紧。他抬头望向重华城高峻的城墙，运足了气，踩着树梢悄悄攀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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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卫翎的大脑：想你，想打定话给你。
秦峥的大脑：打仗打仗打仗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