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43、接风

　　晚间接风宴。

　　迟岱和吴贲命人在营地大摆宴席，一副全军同乐的架势。士兵在空地上盘腿坐下，每人前方都放了一只盛满酒的碗。

　　“今日本将军刚上任，大家不必拘束，一定要喝个尽兴！”吴贲端起酒杯一口饮尽，对众将士大笑道。

　　“吴将军说的不错，今日小酌，来日才能大胜嘛！”迟岱三杯两盏地有些上了头，言行不复白日的舌灿莲花，也大喇喇地暴露了纨绔的痞性。

　　然而士兵们对着眼前的酒碗，与周围伙伴面面相觑。大家记着军中不得饮酒的铁律，没一个人敢端起酒碗。

　　“愣着做什么？喝呀！”吴贲不满地嚷着，又转向御林军和羽林卫道：“瞧他们的怂样！别理他们，咱们先喝！”

　　跟随迟吴二人来的六万军队，说是正规编制，其实大半都是同他二人一样的富家子弟，被送来混军功的，也没什么军纪严明的震慑，吴贲一下令，便纷纷举杯道一句“敬将军！”后就将酒仰头饮尽。

　　营地里的士兵有几个见状有些心动，看着对面的士兵喝得酣畅，自己喉咙也痒了起来，脸冲着眼前的酒碗悄悄嗅着味道，脑袋埋得越来越低。

　　这时，一直不发一言的秦峥忽然站起身，端起面前自己的酒杯，望向夜空，神情肃穆地把酒洒在了自己的脚前。

　　“敬伐此役中牺牲的战士。”秦峥托着空酒杯，对着北方的虚无遥遥行了一礼。

　　将士们见此情景，顿时将什么酒香都抛在了九霄云外。有人想起死去的同袍战友，有人想起家中的父老妻儿，满堂将士，无不心情沉重，再也无人想着偷酒喝的事。不知是谁起的头，将自己眼前的酒洒在了地上。接着，所有士兵都举起酒碗，缓缓洒在了土里。

　　“秦将军这是何意呀？”迟岱冷笑出声，尖刻地发问道。

　　“我？我什么也没说，不过是看见眼前的酒盏，触景伤怀感念战友罢了。”秦峥淡淡答道。

　　“你教唆士兵把酒倒在地上，分明是在挑衅我们！”吴贲怒道。

　　“迟将军既然赏了每人一碗酒，这酒大家如何处理你们就管不着了吧？将士们各有心伤，拿迟将军赏的酒祭了天地，迟将军总不会如此小气，还要讨回去吧？”秦峥微笑道，随即他转身对众将士道，“酒宴也摆了，寄情也寄了，北疆敌寇还在虎视眈眈，我们切不可掉以轻心。留下值夜的，大家各自回营帐休息，养精蓄锐等明日再战！”

　　“得令！”士兵们齐声道，唰地起身，有序退离了宴席。

　　吴贲和迟岱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营地的士兵们一退，后来的六万士兵也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赵世昌趁机上前道：“宴席已散，各位将士们辛苦，就去沿着防线扎营休息吧。”

　　等所有士兵都离开了，迟岱才找回了自己的腔调，冷冷笑道：“秦将军真是打得一手好牌。”

　　“嗯？打什么牌？军中禁赌，迟将军不知道吗？”秦峥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道，“我奉劝二位将军一句，别想着新官上任放多少把火了，军中以实力服众，二位想立威，倒不如上战场挣些实打实的军功。不早了，歇着吧。”

　　秦峥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一旁的几个将领看热闹看得心情大好，憋笑了半天才上前道：“时辰也不早了，两位将军也请早些歇息吧。”

　　吴贲气得直跳脚，等人走后，他愤愤地摔杯道：“秦峥实在欺人太甚！明着答应办酒席，结果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打我们的脸，还休息，这才申时，歇什么歇！不行，我非得把场子找回来不可！”

　　“你行了你，军营里本来就是申时息，你当在京城吃花酒呢？”迟岱不满地打断了吴贲，道，“再说了，秦峥那个性子咱们不是早有耳闻吗？你提的办酒席本来就过分了，这次就当长个记性，下次学聪明点。”

　　“那就任那家伙风光下去吗？”吴贲一甩袖子，气鼓鼓地道。

　　“怎会，你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吗？”迟岱忽然阴测测地笑道，“再英勇的将军也是个臣子，没了皇上的信任，他难道还活得长吗？”

　　秦峥回到营帐内，赵世昌便紧跟了过来，忧心忡忡地道：“秦峥，你这一发威虽然解气，却也算把他二人彻底得罪了，日后你准备怎么办？”

　　“我没空理会这些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地痞流氓。”秦峥摆手冷冷道，“我只负责为皇上镇住军心，保住疆土，那些尔虞我诈的东西我管不着。”

　　赵世昌叹口气，突然有些恍惚。想当年自己还对秦峥这副唯我独尊的样子又气又恨，日日都想在他不可一世的脸上踹一脚，没想到才过了没多久，自己竟站在秦峥这边，为他发愁起了前程。赵世昌恨铁不成钢地道：“你这小子，怎么就这么招人嫌呢？”

　　秦峥听到这一句，一脸的戾气忽然散开了些许，他笑着，轻声说了一句：“不招他嫌就行。”

　　很快秦峥就把耳边赵世昌婆婆妈妈的劝告挡在了脑子外边，一心惦念起了他想象中为自己在山间奔走，采撷草药的卫翎。天色已晚，他大概已经收了行囊在山脚下某家农户借住下了？可能在帮木枯子看着药炉的火，捧着书在一边心不在焉地读着，也可能捏着嫩绿的药草茎，辨认着药草种类？或是奔波劳碌了一天，现在干脆倚在床边，半掩着被子发呆……想到这些，秦峥斗鸡似的干了一天架的身板就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把烦人的战事和两个草包暂时丢在了一边。

　　而远在函城，在秦峥想象中采药读书小憩的卫翎，灰头土脸地度过了无比艰辛漫长的一日抗战。

　　前夜里被卫翎下令浇铸城墙的铁汁吓得退兵的北疆休整了一夜，第二日又卷土重来。只不过城墙镀上铁之后变得坚硬无比，北疆士兵的钩子已经无处下手。

　　卫翎在城墙上守了一夜，刚靠着墙垛打了个盹，又听见了城下蛮子骂骂咧咧的叫嚷声。卫翎和韩梧站上墙头，只见城下黑压压的大军前，一个跨着黑马，鬈发碧眼的高大身影抬起头来，对着卫翎邪魅一笑道：“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