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6、越城

　　宫里的严晟听禀了事情经过，很快就传出旨意准了。前后不过半个时辰，三人便轻装上马启了程。

　　越城地偏西北，离京城不远，清晨启程，快马加鞭，日落时便能抵达。

　　“尤格萨隆一行人还在京城的驿站住着，看守森严，蛮族人就算要借此为掩护私下生事，也该顾着王子的安危吧”秦峥骑在马上，给一旁的卫翎递了水袋，继续道，“照理说不该有什么大动作。”

　　卫翎接过水袋喝了一口，道：“不好说，蛮族人生性剽悍，做惯了刀口舔血的行当，以本族王子为饵也不是做不出来。”况且还有黑莲从中作梗，卫翎在心里暗忖黑莲的意图，但犹豫了一阵，仍是没有告诉秦峥。他顿了顿，先以手指轻拭了一下自己碰过的袋口，才盖上塞子递了回去。

　　秦峥在一旁看着，心里暗笑他矫情，接回来浑不在意地灌了好几口，一抹嘴笑道：“大男人干嘛别别扭扭的，没事儿我不嫌弃你。喏，走吧，见着城门了。”说罢，不等卫翎做出反应，便率先驾马赶到了前头。卫翎暗叹口气，一扯缰绳也赶了上去。

　　黄昏时分，越城县令章茂刚从县衙回到府中，褪下官袍，正抄着手百无聊赖地逗廊上的鸟，忽然见家丁惊慌失措地跑上前禀告：“大大大人，门口有人，自称是秦峥秦大将军，要来查蛮族奸细。”

　　“笑话，”章县令不耐烦地挥挥手，“秦将军在京城好好待着呢，好端端怎么会到这来查什么奸细，就算要来，也该是圣旨先到，大吹大擂迎到县衙去，到本官私宅做什……”

　　章县令还没有说完，忽然感觉到头顶一阵风掠过，抬头一看，没来得及合上的嘴就呆呆地扩成了圆形。只见衣袂翻飞，两个颀长身影腾空越过高墙，直接立在了他面前。来人一撇嘴角望着他笑道：“冒昧打扰了章大人，本将带了皇上口谕来，事急从权，请大人随本将再去一趟县衙吧。”

　　齐国对人口流动的管理很是严格，在各城出入都需有本地县官亲批后签署的文书方可通行，文书上注明来往地点、时间、事由，并在通关之后上交当地县衙存档记录。秦峥大手一挥，把县衙的师爷衙内大小公务人员统统拉回了县衙加班。

　　“仔细查一查近日出入百姓的通关文书有没有纰漏，特别是外族人。”秦峥沉着脸吩咐道，“本将怀疑有外族奸细混入城中伺机生事，事关齐国江山社稷，请各位认真对待。”

　　原本一肚子怨气的官员们听了秦峥一席话，顿时一声不敢发，如临大敌地闷头翻找文书排查起来。卫翎见状，从怀中拿出了一颗夜明珠，跟着过去查看。

　　秦峥一愣，拉着卫翎问道：“欸，你哪来的夜明珠？”

　　卫翎随口道：“哦，我出门前从你库房顺的，想着查城中人员要看文书，用夜明珠就不会走水毁了资料。”说罢便进了文书室。

　　秦峥在原地咂摸了半晌，喜滋滋地想：“越来越不见外了啊……好兆头。”

　　越城每日出入人数数千，回溯十日之内的通关文书已是工程浩大，而当初检查时许多士兵粗心大意，文官又疏于管理，天南海北的文书一股脑往抽屉里一塞，再要进行重查核对工作，简直能看瞎人眼。然而县衙上下连夜赶工，看到天空泛起鱼肚白，却只是揪出几个伪造文书进城的黑心商贩和别处逃来避风头的盗贼，其他的全都清清白白，挑不出差错。连为数不多的几个外族人，都是正经做生意会亲戚，来龙去脉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这就奇怪了。”秦峥皱眉，和卫翎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都从对方眼中读出了忧虑。没有奸细，没有叛变，为什么天罗会查到越城有异动的消息？

　　“不对，我们先回去。”秦峥直觉有异样，当机立断就要带着卫翎和吴星离开。还未来得及踏出县衙大门，外面便当先冲进来一个捕快，面无人色地道：“章大人！城中大批百姓忽然高热，像是……瘟疫！”
　　秦峥往外走的步子狠狠一顿。他强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道：“传本将军命令，即刻封城，不许任何一个人，踏出越城一步。未被感染的官职人员紧急上岗，隔离所有出现症状的百姓。”

　　章县令在听到“瘟疫”二字时便浑身一软险些倒在了地上，在秦峥吩咐完之后才勉强回过神，道：“对，对，封城，封城隔离……千万别让瘟疫扩散过来……”

　　“章县令，您是百姓的父母官，您一定要稳住，越城才有救，越城的百姓才有活路。”秦峥回头看向章县令，用眼锋生生把快瘫倒的章县令钉在了原地，“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您去做呢。”

　　越城突然爆发瘟疫，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之外。不明传染源头，秦峥几人也无法判断自己有没有染上瘟疫，断不敢在此时出城，只好都滞在了城内。秦峥代替不顶事的县令处理城内大小公务，严防疫民暴乱。卫翎召集了城内大小医者郎中，商讨防治计策。原本人心惶惶的越城，因为二人的强行接管，总算是勉强按捺下了混乱的局面。

　　“排查水渠、粮草等入口的东西，所有百姓不得喝生水，食生肉，屋内开窗通风，早晚以白醋消毒，分批去医馆诊查……”县衙后堂被辟为临时医馆，全城的医者围坐厅内，惴惴不安地听着卫翎有条不紊地发着一道道号施令。

　　“可是，卫公子……”一个花白胡子的郎中颤颤巍巍地道，“老朽虽行了一辈子医，却也难能遇见几起瘟疫，何况如此可怕的疫情，实在不知医治之法啊……”

　　其他人听了老郎中的话，纷纷愁眉苦脸地附和起来。连行了一辈子医的老先生对瘟疫都没有经验，他们更是束手无策了。卫翎眉头紧锁，一抬手止住了众人不安的谈论。

　　“诸位，卫某知道治瘟疫是为难大家，说实话，卫某也没有把握控制住疫情，但如果连我们都无所作为，越城就真的完了，”卫翎顿了顿，拱手向众人沉声道，“所以卫某恳请在座各位，哪怕死马当活马医，也全力试一试，越城百姓的生死，全系在各位身上了。”

　　医者仁心，哪怕见了全城饱受病痛折磨的百姓，也难免会动恻隐之心，此刻听了卫翎一席话，满腔热血顿时燃了起来。之前的老郎中眼含热泪，拱手回敬卫翎道：“卫公子年纪虽轻，心志却是吾等远不能及啊。也罢，老朽便是拼尽毕生学识，也要为越城博出一条生路来！”

　　众人又在厅中商议一阵，你一言我一语地又列出几条防治之策，后各自领了任务便分头去准备了。

　　卫翎微微舒了口气，正要坐下将方才商议的对策细细整理一番，忽见秦峥急急忙忙进门朝自己疾步行来。自清晨疫情爆发，城内已经陆续病死了数百例，秦卫二人各自脚不沾地地忙了大半天，到傍晚了也没顾着见上一面。此刻秦峥着急寻过来，定是有什么要紧事。

　　“出什么事了吗？”卫翎放下纸笔，抬头问道。

　　“城门外有个姑娘说自己是大夫，又是越城人，非要进城，你去看看放不放。”秦峥拉着卫翎往外走，边走边道，“我骑马带你过去，躲开病人多的地方。”

　　“我说姑娘，你不知城内疫情有多可怕，半天就病死了几百人，再说了，城内已有很多大夫郎中，你一个小丫头何必来掺和呢？万一救人不成，反沾上疫病怎么办？”城墙上，吴星正苦口婆心地对着下面喊话，一转身见卫翎跟着秦峥来了，连忙上前道，“麻烦卫公子跑一趟了，您比我们几个会说话，您快劝劝那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哪懂岐黄之术，草率进城不是送死吗？”

　　城下站着位背着竹筐一身布衣的年轻女子，听了吴星的话顿时大怒，叉起腰娇喝道：“你少看不起人！我一个小丫头怎么了？我六岁师从云隐子，医术保不定比一城的大夫加起来都强！再说了，我也是越城人，城里都是我的父老乡亲，难道让我在城外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吗？”

　　秦峥对江湖神医不甚了解，他转头见卫翎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便问道：“怎么，你知道云隐子是什么来历吗？”

　　卫翎微颔首道：“从前听宫中老御医说起过这号人物，是个医术高超的神医圣手，只是一直云游四方，近十年来都没有音讯。高人大约都有些脾气，收小丫头当徒弟倒也不无可能，。”说罢，他又转头对着城下的少女道：“方才不知是云隐子高徒，多有冒犯，敢问姑娘芳名？”

　　少女见说话的是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清俊少年，举手投足间却带着与年纪不相符的老成，方稍歇了歇火，昂起头道：“好说，大名木枯子，叫我木大夫就好。”

　　一听少女的大名，吴星刚刚放松的面部肌肉又纠结在了一起。木枯子？谁给小姑娘家家的起这么个萧条戚戚的名字？只是怕表现出来一点异议再激怒这位，吴星只好扭过头去苦着脸请示秦峥道：“将军，怎么办？”

　　“开城门，放她进来吧。”一边的卫翎沉思一阵，突然接话道，“没人会拿医术之事开玩笑，况且，她要见城内的亲人，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拦着她。”

　　“这……”吴星有些为难，回头望了秦峥一眼。

　　“听你卫公子的，放她进来吧。出了问题算我的。”秦峥顿了顿，视线飘向远处的落日，“如果是我，哪怕要死，大约也更想死在亲人身边。”

　　吴星听罢没有再说话，转身下楼去指挥守城士兵了。倒是卫翎因秦峥方才的话多看了秦峥两眼，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细问秦峥，又担心唐突。秦峥回头冲他咧嘴一笑，拍拍他的肩道：“等这次越城的事解决了，我们去小酌一番，我和你讲讲我家族的旧事。”

　　卫翎哭笑不得地摇摇头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耍贫嘴，眼下的事能解决再说吧。”

　　城门在吴星的指挥下开了一条小缝，刚容得少女跻身而过便又严丝合缝如初，像是将要进食的巨兽打了个哈欠，吞进了一丝飘扬的蒲公英。木枯子进了城，看到之前在城墙上坚持不懈劝自己不要进城的小将军，似乎还没生够气，又对着吴星哼了一声，这才紧赶慢赶地追上秦卫二人。秦峥派人给木枯子备了一辆盖着厚绸的马车，木枯子却没有急着上车，有些犹豫地对二人问道：“二位大人，我可以先去看看我的家人吗？”

　　秦峥问道：“你家在哪里？”

　　木枯子道：“我原是个孤儿，在玉宁街吃百家饭长大的，街里的邻居都是我的家人。”

　　听罢，秦峥和卫翎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玉宁街，是最先爆出疫情的地段，病故的百姓有六成都出自玉宁街。

　　良久，秦峥叹口气道：“去看看也好，带上纱罩，小心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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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重要人物木枯子上线惹（对不起不是木枯子家不会起名字，是我不会起==顶锅盖）
榜单轮空了，需要小可爱的安慰嘤嘤嘤(?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