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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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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府门口的马车已经排到巷口,郑冲跑前跑后地接待安排,忙成了一只闪亮的小陀螺。陈平披着衣服站在边上,看着冷淡疏离,望向郑冲时,淡淡的眉眼里却染上了不明显的笑意。
“冲冲!我们来啦!”洛臻拽着金率下了马车,看见郑冲便眼前一亮,挥手冲他跑过来。到了近前看见边上的陈平,打招呼道,“陈公子吧?身上的伤好些了吗?”
“洛大人,金大人!”郑冲笑呵呵地替陈平答,“有劳牵挂,陈大哥好多啦。”
“好了就好,”洛臻摆手叫阿萧送上贺礼,往大门里伸了伸脖子,满脸期待,“新娘子呢?新娘子来了吗?”
门口正围着不少官员和武将,不少都是年轻人,闻言跟着开始起哄:“我们要看新娘子!”
郑冲无奈地笑着,正要回答,不防身后刚走出大门的人先答道:“诸位稍安,迎亲队伍马上便回来,请先随卫某入席吧。”
卫翎穿着迎宾的新衣和秦峥一起站在门口,众人安静了一瞬,然后轰然爆发。
“我的天哪,卫先生也太好看了!”
“卫先生为什么当初在内阁不穿红?!这样我们谁还跟你吵架啊!”
“啊卫大人笑了,他在对我笑吗?我化了。”
“今天其实是你们俩的喜事吧?!!”
卫翎脸色依然淡定,但耳根泛起的绯红已经出卖了他。秦峥难得耐心地和各位官员寒暄客套,眼角一直瞥着卫翎的反应,等在心里乐够了,才清清嗓子正色道:“各位大人请上座,新人马上就到。”
百官入座后,秦老太爷也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来了,一道陪着的还有乔默。
卫翎眼睛一亮,快步迎上去道:“老太爷,乔叔叔,快进来坐。”
“好嘞。”乔默笑眯眯地看着他道。秦老太爷还是原来的样子,不怒自威,但现在看起来神色间竟然有点别扭。
卫翎知道秦老太爷在别扭什么,笑着上前作了一揖:“秦老太爷,多谢相助。”
当日卫翎受重重监视,秦府进不去,乔默只能把主意打到了秦老太爷的头上。一来二去,秦老太爷知道了不少内情,态度也比之前有所改观。
“我也是被此人纠缠得受不了才勉强答应的,不用谢我。”秦老太爷一脸严肃地说着,“还有,他二叔公的管家权,我已经收回了,日后他也没法再来秦府找事。咳……呃……你,不用如此客气,和峥儿一样唤我太爷爷即可。”
秦峥在旁边噗地失笑。他可没唤过太爷爷这个称呼,秦老太爷竟拿他当幌子和卫翎套近乎。说起来,他家光羽好像真的很讨长辈喜欢。
卫翎笑得眼眸晶晶亮,立刻叫了一声“太爷爷”,秦老太爷脸上的威严终于软化了几分。他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便道:“行了,都在门口傻站着做什么,入座吧,新人就要来了。”
等所有人都入座不久,锣鼓唢呐声便从街角转回来了。吴星一身大红,笑得意气风发,在门口跃下马,用一根红绸牵着新娘下了轿。
围观百姓欢呼不止,喜娘和秦府仆从们热热闹闹地拥着一对新人进门。柔软花瓣铺就的地毯延伸进正厅,故人们站在尽头,带着欣慰的笑意迎接。
吴星和木枯子都没了双亲,高堂上无人可坐,秦峥便请来辈分最高的秦老太爷坐在主座上见证。
吴星走到正厅后,扶着木枯子停住脚步,转向秦峥和卫翎:“将军,卫先生,拜堂之前,末将想先拜谢你们。”
“怀辰老弟,你这么客气做什么,我都不习惯了。”秦峥打着哈哈摆手道。
吴星摇摇头,认真看着二人,和木枯子一起庄重地跪了下来。
“谢将军信任栽培十年,叩谢将军再造之恩。”说罢,虔诚稽首于地。
“谢卫先生危难时出手相保,叩谢先生救命之恩。”说罢,再稽首顿地。
鲜花满地的昏礼前,一对新人将最真诚的叩拜先给了他们。秦峥也热了眼眶,笑道:“好啦,快进去,今天是你们的大喜日子,可别叫我们夺了风头。”
正厅全是宾客,带着喜悦和祝福目送他们一步一步走到堂前。乔默在角落默默地看着,笑得开心,也有些落寞。
木枯子透过盖头的红纱向外看,见主座上只有一个威严的秦老太爷,转头看了一圈,才看见藏在人群里的乔默。
司仪蓄满力,张口欲唱声:“一……”
“等一下。”木枯子忽然开口打断了他,憋得司仪“呃”的一声直接噎红了脸。
众人不解地看着新娘子,见她对新郎官低声说了什么,然后放下红绸,自顾一只手掀起盖头走向宾客区找人。
“这这……这不合规矩啊!”司仪憋了半天结结巴巴地道。
木枯子才不管这些,踩着绣鞋噔噔噔走到乔默面前,冲他眨眨眼:“师父,你怎么不上座?”
乔默一愣,有些怅然地笑起来:“师父……毕竟不是你的血亲,何况师父也没有保护好你,让小木头这么伤心,怎么好意思腆着脸充长辈?”
木枯子鼻子一酸,拽起他道:“师父永远是小木头的师父,是全天下最好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那个位置当然应该师父坐。”
乔默犹豫道:“可是……”
“师父,”木枯子打断他,认真地望着他道,“小木头早就把师父当成自己的父亲了,你愿意要我这个女儿吗?”
乔默双唇颤抖,半晌才抹掉眼角的泪,笑着说:“好,好,小木头就是我的好女儿。”
木枯子笑起来,少女清丽的面孔上倏忽绽出了明媚,晃得一室生辉。
木枯子把乔默请到了另一个上座,司仪轻呼出一口气,开口正要继续,乔默忽然又道:“请等一下。”
司仪张嘴喝了一口空气又闭上了。
乔默尴尬地清清嗓子,对木枯子道:“师父刚才想,既然认你为女儿,不如给你改个名字好不好?你愿不愿意跟我姓乔?”
“愿意愿意!”木枯子连连点头道。
“虽然现在的名字我觉得也挺好听,但是太萧条了,不够阳光,我刚才想了个名字,”乔默认真道,“一岁一枯荣,你以后就改名,叫乔枯荣怎么样?”
还在为父女情深场景抹眼泪的众人:“……”
秦峥和卫翎面面相觑:“……”
第一次听到木枯子的名字脸就褶成包子的吴星这次脸褶成了薄皮灌汤包:“……”
只有木枯子,啊,是乔枯荣姑娘眼含热泪,感动不已地点头:“好!好听!谢谢师父……不,谢谢爹爹!”
“咳,大家,仪式可以继续了吗?”司仪带着标准的微笑问道。
秦峥忙出声道:“好好,继续继续,快拜堂!”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洞房洞房!”司仪悠悠的唱声还没转回来,又被一群看热闹的大老粗抢了白。众人哄笑着围着两个新人,簇拥着他们往洞房挤。
“洞房在哪洞房在哪!”
“吴星你完了,背着哥几个这么早抱得美人归,今天非得闹死你不可!”
“吴将军怎么如此不体贴,去新房的路这么远,你抱着新娘子去呀!”
一群护国大将闹得像逃下山的猴儿,逼着吴星当真满脸通红地抱起了新娘子,往新房走去。
炸耳朵的笑嚷声渐渐远了,卫翎轻呼出一口气,走到没人处,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卫公子。”有人在背后叫他。他回头一看,却是金率。
“金大人。”卫翎礼貌地笑了笑。
金率看着卫翎,万千话语梗在喉头,却无法开口。
那天守城,他是唯一一个另外受了伤的,昏迷之后情况危急,卫翎溜出营地来乱葬岗找他,和乔默连夜救治,才从无常手上把他的命抢回来。
而他在倒地前的最后一刻,还满心仇恨与失望,指责倒戈的卫翎。
他是被卫翎从战场带回朝廷,一手提拔起来的,一路帮助指点,他曾崇拜信任卫翎到几乎奉他为神。可一朝变故起,他还是像其他人一样,抛弃了曾经的信任。
归根结底,他的信任也未比旁人高贵上几分。所以到头来,卫翎对他,也只剩下一个礼貌疏离的“金大人”。
“卫先生,我……”
然而卫翎似乎是知道他想说什么,先开了口道:“金大人,你不必和我说对不起。相信或怀疑,都是人之常情。何况我本来就打算一人潜入敌营,众叛亲离,是我需要的结果,我并没有怨过你们。”
金率默然许久,道:“没有怨,也总是会难过的吧?”
站在血泊前被千夫所指时,在阴冷潮湿的地牢酷刑加身时,也是想要有人站在身边,说相信自己的吧?
最后,没有一个人留下。连秦峥也问过那一句话:吴星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卫翎轻吸了一口气,缓解心脏从深处泛起的丝丝抽疼,摇头轻声道:“都过去了。”
不论信任,背叛,怀疑,都已经过去了。
日光会覆盖寒夜刺下的冰冷伤口,疼痛可以在之后漫长的时光里被温柔舔舐,逐渐淡忘,自己又何必留在黑夜里,刨根问底地撕扯那些细小的伤疤。
金率愧疚与怅惘交加的脸上多出几分犹豫,磨蹭半天才咬牙开口道:“其实……除了道歉,我还有一件事,就是……你可还愿意回大齐朝廷为官?”
卫翎一顿,静静地看向他。金率被看得心里酸胀,只能咬牙道:“现在战事刚停,边疆一片潦倒,军队死伤过半,能挑大梁的王尨和穆存又重伤未愈,黑莲军队的兵力不少是各个西域小国征调来的,可见小国也在蠢蠢欲动。朝内像李练那样通敌叛国的也不知有多少,还有迟岱那样满心挑拨算计的也不能久留……总之百废待兴,很多问题都没处理完,特别需要卫先生来拿主意……”
“金大人,”卫翎无奈笑道,“大齐能臣这么多,不差我一个的。”
“怎么不差。”有人在不远处接话。卫翎回头看,竟是一身便服的皇帝严晟。
“皇上?”卫翎一惊,正要行礼,被严晟一抬手拦住了:“你尚未痊愈,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皇上。”
严晟看了金率一眼,金率便识趣地退到了他身后。卫翎看着,不由暗暗失笑。原来金率是替皇上当说客来的。见说不过,皇上便亲自出马了。
“卫卿,”严晟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一身文韬武略,若能投身朝政,定是能大展宏图的。从前是朕不辨忠奸,你若肯回来,朕便将丞相之位封于你,以后有何抱负想法,都可以自行量力施为。朕记得你在朝时提出不少关于国策和边防的设想,何不回来自己将它们实施了呢?”
一国之君礼贤下士,说的那样言辞恳切,然而卫翎沉默一阵,只笑道:“皇上,以后朝廷有什么事,用得上草民的,草民都会全力相助。只是,草民不会再入朝为官了。”
严晟眉头紧锁,深深叹道:“你还是无法原谅朕吧。”
卫翎缓缓摇头,出神地望向走廊外的景色:“不是无法原谅,草民只是……有些累了。”
严晟还想说什么,却见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秦峥挡在卫翎前面,对严晟行礼道:“微臣不知陛下大驾,有失远迎。请陛下花厅稍坐,微臣让郑冲安排,很快便开席了。”
郑冲蹦蹦跳跳地站出来,热情地给严晟和金率引路:“皇上,金大人,这边请!”
二人无奈,只好转身离开了。
秦峥目送严晟走远后,对着卫翎道:“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回房休息?”
卫翎摇摇头,拢了一下衣襟:“陪我坐一会儿吧。”
二人在游廊的长椅上并肩坐下,秦峥叫人拿了一件披风,盖在卫翎的肩头,然后轻轻揽住了他。
远处笑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了,暮秋的院景本该是萧条的,可被卫翎搬出来的无所不在的御赐珍宝们一摆,倒显得富丽生动。
一派安详的静默中,秦峥轻声开了口。
“怨我吗?”他问。
卫翎顿了顿,轻轻点头,随即又摇头:“以前怨过,现在没有了。”
说来说去,怨的事情有什么呢,无非是曾经质问过自己的那句话,还有慕容摇光。
“世上本就不存在毫无理由的信任,我骗你那么多回,你都能在看到我用蚁蛊传的信时立刻选择相信我,我何必再没完没了地去钻那个牛角尖。”卫翎用他清淡平和的嗓音缓缓说着,
“至于摇光……我没有要求你无条件站在我身边的权利,而且那件事其实和你没关系,那天不管有没有变故,罗芳都打定主意要致她死地。摇光活得太难了,或许死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
秦峥久久不言,然后抱住卫翎,沉沉地道:“对不起。”
卫翎靠在他肩头,拍拍他的背:“好了,都过去了,我原谅你了。”
顿了顿,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轻声道:“以后,你要很爱很爱我,对我很好很好很好才行,知道吗?”
秦峥扶正他的肩,看着他,笑着重复:“嗯,我会很爱很爱光羽,对光羽很好很好很好很好……把所有的好都留给你。”
我会竭尽余生来爱你,用所有我能给的温柔,去填平你过往的疮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