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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1、潜逃 ...

  •   陈平自尽。

      平静如半个死人的卫翎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像一开始那样激烈的反应。

      他猛地向前挣了一下,带得铁链和木架叮铃作响。他喘着气,目光灼灼地逼视审讯官,语气却出乎意料的冷静:“不可能。你们骗我。”

      “不相信啊?”审讯官轻蔑一笑,然后对着狱卒道,“去,把人拉过来给咱们卫大公子看看。”

      狱卒很快有了动作,不一会儿,一道血淋淋的身躯被两个狱卒拽着丢到卫翎脚下,审讯官上脚一拨,露出地上躯体苍白的侧脸。

      纵然血痕遍布,暗无天日的牢狱能让每个人都面目全非,卫翎还是能一眼就认出陈平的脸。

      沉默,平和,用事不关己掩盖自己所有的意难平,一腔赤胆在岁月的磨砺中变得淡漠寻常,却还有它不为人知的滚烫。

      可是现在,那颗胸腔里滚热跳动的心,永远陷入了冰冷的沉寂。

      陈平做错什么了?他凭什么落得这个结局?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卫翎盯着地上的躯体许久许久,忽然呓语似地开了口:“是你们逼死他的。”

      众人一愣。

      “你们逼死他,再来逼死我。”卫翎青着脸,猝不及防吐了一口血,淋在本就血渍斑斑的单衣上。

      审讯官哼了一声,强撑着道:“别兔死狐悲了,不过是让你看看,死撑着不说实话有什么下场,你最好老老实实都交代了,还能……”

      “你们的子民,我拿命护着。我每天战战兢兢,保护这个,那个,原来你们只想要我的命。”卫翎一字一句地说,又哇的一下呕出一大口血,在前襟留下一大片骇人的血污。

      审讯官这时才有点慌了:“赶快去看看,可别让他一下子就过去了!参汤呢,拿过来灌两口!”

      “不是要我的命吗!拿走啊!我不要了!”卫翎往外狂咳着血,还在断断续续地怒喊,“想拿我的命就拿去,为什么要糟践我的人生!为什么要糟践不相干的人!看不上我,不要就不要,为什么要糟践!凭什么?!!”

      吼到最后,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哭号,卫翎从未如此失态,可这一刻他当着所有狱卒的面失声痛哭,还又呛又咳地往外疯狂呕着血。所有狱卒慌了神地连番扑上去,又是松绑解锁又是请大夫,手忙脚乱把人抬回牢房,却怎么也止不住他吐血,直到老大夫被请进来,一针下去,才堪堪抑住。

      “大夫,怎么着,这人能活吗?”审讯官头疼地对大夫问道。

      老大夫小心翼翼地查看卫翎的伤势,看了几眼就不忍心地转开了目光,叹着气道:“你们再逼,这孩子真的撑不了几天了。”

      “这,上头下了死命令要把此人的嘴撬开,咱们也是没办法啊。”审讯官苦着脸道,“大夫,我们弟兄几个养家糊口也不容易,你当可怜可怜我们,有什么药尽管开,别管什么副作用,能把他的命吊住就行,等审出东西送上去,他是死是活谁还管呢。”

      老大夫对于审讯官这等麻木不仁的论调很是不喜,但也无奈,想了想还是开了张药方,然后对其道:“今天这刑无论如何不能再上了,挑个稍……干净点的地方,让他好好休息一阵,之后左不过拿参汤一类重药狠补,吊着一口气罢了,能不能活到你们逼出供,这个老夫也无法保证。”

      送走大夫,审讯官找了间干燥一点的牢房,吩咐狱卒把人挪过去:“今天就先消停会儿,别折腾他了,万一这小子也死了,我们全吃不了兜着走!”

      干草堆上勉强放了一床破烂被褥,卫翎倒在上面,昏迷了许久,才在深夜悠悠醒转。原本梦里也交织着光怪陆离的恐惧和茫然,可醒来之时,在想起白天的事的一瞬间,他还是恨不得永远沉在噩梦的泥潭里。

      周遭的狱卒都撤远了,可能是怕再把他这个动辄吐血的病人吓死,也可能是看他行为异常,怕真有什么传染恶疾,靠近了自己也会被沾惹。卫翎厌倦地闭着眼发了会儿呆,敏感神经才突然跳了一下,觉出几分不对来。四周似乎安静得过分了,一点瞌睡聊天或是走来走去的人声都没有。

      就算他犯病,他也是皇上亲自下狱的朝廷重犯,怎么可能一个守门的狱卒都没有,放他一个人留在这里?

      “卫先生。”离他不太远的地方,一道带笑的声音猝然响起,惊得他猛地睁开了眼。

      卫翎竭力支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地开口:“尤格颜苟。”

      “本使现在叫玄辰。”尤格颜苟风度翩翩地回道,“久违了,卫先生。”

      吴贲在这日深夜突然造访,点名要见犯人卫翎。审讯官为难得龇牙咧嘴,看得吴贲不祥之感大起。

      “怎么,本官又见不得了?”吴贲冷声道。

      “啊也不是,”审讯官万万没想到这仇家找茬还会来个回访,只好讪笑道,“其实大人您来这一趟真没什么必要,犯人已经没什么人样了,今天还吐了少说一大盆的血,再多一脚我们都怕这人直接过去了,下官也不好交差……”

      吴贲脸色乍变,一把推开审讯官,朝牢房深处飞奔而去。

      “欸欸!”审讯官只好赶紧跑上去,“不是,不是那间,大人您跟下官来。”

      “你怎么进来的?”卫翎冷眼看着尤格颜苟,嘶哑的声音强撑起些许厉色,却被尤格颜苟毫不在意地拂过了。

      “你看看你,嘴硬有什么用呢?认或不认,都没人相信你,也没人在乎你。你还不如早点认罪,还能少受些苦头。”尤格颜苟略带惋惜地摇头道。

      “是非曲直我心底自知,没做就是没做,我问心无愧!”卫翎艰难地喘着粗气,瞪视尤格颜苟,“不需要你来贼喊捉贼,滚!”

      尤格颜苟轻蔑地笑起来,拍拍巴掌道:“好一个大义凛然,好令人折服啊。不禁让本使心生忏悔,忍不住要说出实话了。没错,吴星的死,就是本使安排的。”

      如同一道利剑似的金光劈头斩下,卫翎的全身猝然回温,又猝然跌回冰冷的潭底。他控制不住地想冲上去和眼前的恶魔一决生死,但孱弱的伤躯只能在原地痉挛地颤抖。

      “不过,”尤格颜苟话音一转,陡然带上了微嘲的戾气,“就算是我做的,就算我告诉你,皇宫里的奸细是哪些人,你又能如何呢?已经没有一个人会听信你说的话了。事到临头,你才是众望所归的凶手。在大家的眼里,你勾结黑莲,杀了吴星,才是最完美的结局。别挣扎了,世事就是如此,世人只想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所有人都不例外。”

      说着,尤格颜苟快意一笑,低下头和卫翎对视着道:“卫翎,你本来就不该搅这趟浑水,谁让你多管闲事滥好人?谁会在意你的付出?你可怜巴巴捧出来的真心,只会被人一脚一脚地踏进泥里。你看,到现在了,你为了那个人拼得一身伤病,奄奄一息的,他又在哪呢?你最在意的那个人,在意你吗?”

      “难道不是你们搞出的乱子,拖着秦峥在战场回不来吗!”卫翎怒道,“京师的事自然封锁了,他若是知道,必定咳咳咳……”

      “必定信你?还是必定来保你?”尤格颜苟嗤道,“卫先生,你杀了吴星,众口铄金的事,可是百般抵赖不得,你真觉得秦峥知道自己副将惨死的事,还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

      “他,他当然会信!”卫翎发了狠似地说着,尾音却不明显地颤抖。

      “那如果再加一条,”尤格颜苟直起身,缓缓开口道,“黑莲教众杀进大牢,把犯人卫翎,救走了呢?”

      尤格颜苟的话如晴天霹雳一般当头砸下,与此同时,疾步走来的吴贲和审讯官,刚好走过转角,迎面看见了牢房中的尤格颜苟。

      “何人在此!”审讯官刚大吼完这一声,忽然痛苦地嚎叫起来,扭转着扑倒在地上,眨眼就成了一副衣甲里的骨架。

      “这人把你欺负得这么惨,就当给你报仇了。”尤格颜苟笑了笑,对身后的卫翎道。

      卫翎这才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浑身都动不了了,也张不开口说话,只能圆瞪着眼,眼睁睁看尤格颜苟睁着眼说瞎话,扬首一挥把整个大牢变成人间炼狱。

      “你,你们……”吴贲颤着手指了指卫翎,又指了指尤格颜苟,猛然想起来,“你不是那个死了的北疆王子吗!”

      “是啊,差点死在战场,”尤格颜苟温和一笑道,“幸得卫先生相助,所以我才要不遗余力地来救他。”

      卫翎僵在原地,徒劳而绝望地看着吴贲,眼眶里控制不住地涌着冰凉的泪,被尤格颜苟随便挡在了身后。

      尤格颜苟单手扛起无法动弹的卫翎,一脚踹开牢门,向目瞪口呆的吴贲走去。

      “别……碰……他……”卫翎拼尽全力地张着嘴,发出的气声只有尤格颜苟能听见。随后只听尤格颜苟在黑暗里冷笑了一声,伴着人体倒地的声音。

      “别那么紧张,”他听见尤格颜苟的声音传来。“你越狱而逃,还得留个证人呢。”

      然后他再一次堕入无边的黑暗梦魇。

      卫翎下狱之后,京师皇宫又风声鹤唳了许多日,蛰伏在暗处的黑莲却如销声匿迹了一般,一点动静都没了。朝中众人一时间说不上是稍松了口气还是嗟声感叹,这局势,似乎正好印证了对卫翎最不利的猜想。或许抓了卫翎,就是断了黑莲在朝中最大的势力,使得其不得不暂且避退,减少动作。

      然而这一日大牢传来的消息石破天惊,猛然击碎了蒙在疾涛骇浪之上鼓面似的脆弱平静。

      “陈平畏罪自尽,卫翎伙同黑莲越狱潜逃!”

      严晟铁青着脸,望着地下颤颤巍巍跪着的幸存狱卒,还有一个面无人色、神情恍惚的吴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朕面前不得隐瞒,如实说来!”严晟厉声喝道。

      “启……启禀皇上,”边上的狱卒哆嗦着开口道,“小的们亲眼所见,那囚犯的同伙带着囚犯闯出牢门,遇见有人抵挡,那同伙一抬手,就有好多看不见的黑虫子往人身上钻,一下子的工夫,就……就把人活活咬成了骷髅!”

      众人闻言皆是满脸骇然。黑莲手段奇诡他们有所耳闻,但蛊术施用这样惊悚可怖,还是着实把他们吓了一跳。有人联想起吴星死时的场景,难以相信平时看起来清清淡淡的卫翎,内里竟是这样一个阴险毒辣的人。

      金率在一旁听着狱卒一口一个同伙,实在忍不住了,出声道:“你怎么知道是同伙,如果卫翎是被劫持的呢?”

      “金大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坚持卫翎是无辜的呢?”迟岱冷笑出声道,“若真是被劫持,他怎么不反抗?看黑莲杀了那么多大齐子民,他竟在一旁看着无动于衷?”

      “卫翎被上了重刑!”洛臻忍无可忍地开口怒道,“他命都要被那些人弄没了,随便一个人上手就能把他掐死,他拿什么和黑莲的人抵抗?!姓迟的你不要太过分!”

      “够了,”严晟皱着眉开口,转向吴贲道,“你好端端的,到牢里去干什么?”

      吴贲乍然被点到,下意识缩了一下,小声道:“我只是想……想还个人情……”

      吴贲竟然是去帮卫翎的,这让众人惊讶了一瞬。如此说来,他应当不会偏帮或陷害,何况凭他的功力,也断然不敢在御前皇帝眼皮子底下说谎。于是严晟沉声问道:“那你说,黑莲来救人的时候,卫翎是什么反应,晕过去了么?”

      吴贲呆了呆,缓慢地摇了摇头,像是自己都不可置信一般开口道:“不,他睁着眼……但是没有反抗,也没说话。”

      顿了一会儿,他想起什么似地,又说:“来救卫翎的是,尤格颜苟,他说,救卫翎出狱,是答谢卫翎在战场救了他。”

      吴贲磕磕绊绊的话无异于给卫翎下了最后一道死亡审判。

      殿内鸦雀无声许久,上座的严晟终于开口:

      “前大学士卫翎勾结黑莲,残害忠良,越狱潜逃。传朕旨意,全大齐境内,悬赏黄金三万两通缉,不惜一切代价,誓要捉到此人。”

      爆炸性的消息和吴星将军的死讯终于像落入油锅的沸水一样,激起了民间鼎沸的声浪。远在凉县的赵世昌和南疆战场的秦峥,直到此时才从通缉令和传言里,得到了全部消息。

      卫翎不知道在他走后,外界掀起了怎样的风浪。一切流言蜚语被隔绝在幽深的黑暗之外,在他醒来之时,发现自己还是被锁着,只是从齐国的大牢,移到了一个更不见边际的牢笼。

      “你醒了,需要喝点东西吗?”一个堪称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愉悦地道。

      卫翎抬头,从烛光里看见黑莲教主靳云的脸,厌恶地撇开眼去,低下头不理会他。

      “别害怕,我不会像那群白眼狼一样欺负你。”靳云温声笑着,把端来的茶具放在桌子上,自己坐在桌边徐徐品起了茶。

      卫翎疲惫不堪地屈膝坐在地上,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无助到近乎崩溃的声音细碎地穿过幽暗,传到靳云耳边,“我做错了什么?”

      “好了好了,不要哭,我来告诉你为什么。”靳云放下茶杯,缓步走来,蹲在卫翎面前,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温和款款地道。

      “你是不是觉得,如今这样,都是我控制了他们的意志,骗得他们不相信你?”靳云笑着一字一句说,“实话告诉你,我没有控制任何一个人,荷妃的香料我也早让她收了,所有人,都是在清醒的时候,认定了你的罪名。”

      卫翎浑身几不可见地震悚了一下,他竭力隐藏着不想让靳云发现,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都尽在靳云眼底。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你费尽心思为他们维护筹谋,他们回过头来就可以对你百般折辱。那群人恩将仇报的时候,对你有过一丝的信任吗?”

      “没有,从来没有,因为你不是他们的族人。你在每个人私欲的交点,是一出事第一个就可以被毫无歉疚地割舍的那部分。没有人想花心思信任你,你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添头,丢了也不可惜。”

      “你住口!”卫翎猝然暴喝,一股腥甜的逆血又涌上喉管。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靳云猛然拔高音量,蛊惑的眼直视着卫翎充满血丝的双目,“我一生光明磊落,用尽所能地周全世事,周全他人,凭什么世事这样对我?凭什么看不起我的心意,这样侮辱,这样践踏!我毕生奉行的信仰,信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对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卫翎吼得嗓音嘶哑,像从中断裂的丝帛,“我信我的,做我的事,有没有人理解一点都不重要!”

      “乖孩子,别哭,说了别哭,”靳云伸手强行替其抹掉不知何时渗出眼眶的泪,继续他那温言款款的慢刀,“我曾经也是这样想的,纵千万人,吾往矣。别人怎么想,一点都不重要,只要我的信仰还在,我爱的人还在,外面的声音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靳云顿了顿,长长地叹了口气。卫翎忽然觉察到什么似地,极其抗拒地往后躲,不想再听见他后面的言语。而靳云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胳膊,伤口被接触的刺痛让他陡然更加清醒,被迫睁大了眼睛,看着靳云说出了接下去的话。

      “可是我们的信仰一开始就是错的,爱的人也错了,那该怎么办?”

      “你别说了……你滚出去,别说了!”卫翎推着靳云用尽全身的力气吼道。

      然而靳云像个残忍的刽子手,扬起刀锋一刀斩下。

      “凉国秋猎那场大火,你知道是谁干的吗?”靳云含笑道,“是不是没有一个人和你说过大火的细节?连秦峥也没有,对吗?那场大火的真相,所有人都知道,你的爱人秦峥也不例外,除了你。”

      除了你。

  • 作者有话要说:  我跪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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