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29、朝政

　　直到马蹄从偏门踏出秦府，秦峥压抑到僵直的脖子才得已放松，他忍不住地回头看去，却只能看见层层虚掩的木门，房门里的那个白衣身影，早就埋进了未化开的夜色里，再不得见。

　　罢了。秦峥在心里低低地对自己说，猛地一拉马缰，向城郊策马疾行而去。

　　晨光熹微之时，秦峥到达了城郊大营。士兵已经列队整齐，肃穆地等待着他。秦峥正要下令出发，忽然见城门又缓缓打开，走出的竟是皇帝的仪仗。

　　秦峥微微一顿，带着士兵们单膝跪地，恭候皇帝的到来。严晟一袭轻便简装，走到军阵前，扶起了秦峥：“虽说时间紧凑了些，饯行酒却是不可少的。”

　　说罢，便有人将两杯酒用托盘递上。秦峥双手接过，与严晟郑重碰杯后，仰头一口饮尽。

　　“朕等你凯旋。”严晟笃定地看着秦峥道。

　　秦峥伸手用力一抱拳：“秦子嵘定不辱命。”

　　随后，秦峥转身对着数万将士，沉声下令：“出发！”

　　秦峥离开之后，卫翎大脑停滞了很久，才重新转动起来。一旦开始，就是被各种事务推动得越来越快，瞬间充斥了整个躯体。

　　卫翎有些慌乱地套上衣服，穿好鞋袜，胡乱梳洗了一把，便乘马车赶去上朝了。今日是他上任的第二天，也是没有秦峥在的第一□□会。

　　严晟去送别出征将士，回来得稍晚了一些。

　　朝会上倒没有什么别的大事，左不过又是凉县大雨不断，洪灾仍未根治，洛家勾结黑莲一案始终没查到细节，还有朝堂上永远吵不完的党派之争。

　　以往严晟任他们去吵，听得不耐便吼两句，也就这么过去了。可是现在，各派人士似乎发现了新大陆。

　　殿上，两派正在争论殿选通过的寒门子弟，被高官提携上来的子辈挤掉入朝名额，寒门子弟气不过，堵住高官府门声讨一事。

　　保守派抓住机会，说世家子弟本就更熟悉朝政，子承父业也是千百年的惯例，寒门子弟就算通过科举，终究是小家子气，堵门闹事影响治安，不是官者所为。

　　改革派则指责其避重就轻，不公平的官员选拔制度残余才是争论的根源，不论寒门子弟闹事是否有伤大雅，许多上位的世家子弟，除了学会一身混迹应酬的招数，学识本就没有寒门子弟扎实。

　　“卫大人，您说这该怎么办？”有人冷不防冲卫翎发问。

　　卫翎一愣，思索之后才谨慎地道：“卫某初来乍到，不好下定论。”

　　“没事，您随便说说，咱们也随便听着，您觉得该听谁的？”另一人不嫌事大地问道。

　　卫翎有些无奈地道：“自然是谁有理听谁的。”

　　几个大臣不肯轻易放卫翎打圆场过去，缠着他要说出个所以然来。赵世昌等人看着着急，又不知说什么，只好期盼严晟出来解围。可严晟不知在想什么，悠哉地坐在高位上不发话，静静隔岸观火。

　　卫翎推辞不过，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几句自己的见解。

　　其实卫翎事先和秦峥研究过齐国科举改革之事，对齐国变革的决心很是钦佩，自己在了解时也做过很多预想。

　　“几位大人说的都有道理。科举改革是造福千秋之举，绝不能因噎废食。但世家大族为大齐基业付出多年，协调不妥也会让老臣寒心。”卫翎转向严晟躬身道，

　　“寒门与世族矛盾根源在于选官制度分裂，微臣拙见，不若建立一个学士署，广招全国学识才干出萃者，世族子弟可优先入学，但不影响寒门招学人数。统一授学之后，一同参加殿试选拔，优者方可入朝上任。”

　　卫翎说罢，满朝皆是一静。“还真敢说。”众人在心底默默道。

　　挑事的人以为卫翎会明哲保身，当老好人和稀泥，所以逼着他问，想揪出他言辞里的错处来。

　　没想到卫翎不仅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还顺势说了自己的方案，思虑之周全，显然是早有准备。几个大臣偷偷看向李练的方向，见对方面色阴沉，似是不经意地摇了摇头。

　　严晟听着卫翎的话若有所思，后缓缓直起身，沉声开口道：“带头闹事的寒门子弟，小惩大诫即可。另外，负责这次殿选的，把士族子弟重新筛一遍，剔除两三个不够格的，给寒门补上平众怒。至于学士署一事，卫卿，你回去写一个完整的方案呈上来，给朕过目。”

　　“微臣遵旨。”卫翎应下。

　　卫翎一来便出了风头，让暗处的一些人心生不满。之后的朝堂争论，更多人有意无意地把话题往卫翎处引，软磨硬泡地要卫翎说出见解。

　　严晟似乎是想看看卫翎究竟有多大能耐，便一直作壁上观。然而卫翎在克服最初的踌躇后，应对越发游刃有余，在两边不得罪的情况下，还能四两拨千斤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这让朝堂上众多大臣，逐渐对其有了改观。

　　“年纪轻轻，就能在凉国稳坐大学士之位的人，果然非池中之物，卫翎其人，确实不能小瞧。”严晟在心里暗道。

　　一场朝会变成了大臣们集体刁难卫翎的齐国时政问答，卫翎看似应对轻松，其实后背衣衫早已被汗透湿。下朝之后，金率和赵世昌追上了卫翎。

　　“光羽，你还真是厉害，哈哈哈，比我这种大老粗会说多了。”赵世昌大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卫翎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不过一旁的金率神情并没有那么轻松：“卫先生，虽然你说得都没错，见解也很独到……只是初入朝堂便太露锋芒，我担心会树大招风。”

　　卫翎摇摇头，对其道：“我现在，必须最快速度站稳脚跟，获得皇上的信任。”

　　二人面露疑惑，卫翎也不再对其解释。他们不知道黑莲对朝堂和后宫的渗透程度，也不知道靳云那个人会做出多可怕的事，自然难以理解他现在迫切的心情。

　　秦峥在前线对抗黑莲的军队，他在朝堂更不能掉以轻心。想到这里，他告别了赵世昌和金率，匆匆赶往了内阁。

　　内阁的办公地在太和殿下属的偏殿，连着御书房，僻静幽深，里里外外透着安逸闲适的气息。

　　毕竟是文职，负责学术类的职务，基本没有过着急的公务。可卫翎刚刚到职，全内阁上下的官员便知道了新来的学士大人是个工作狂魔的消息。

　　他一下朝便飞奔内阁，埋头奋笔疾书或查阅典籍，时不时就要召集众人议事，阁里的官员都被他带得节奏快了起来，不敢明面抱怨，只好私底下搬几句新大人的是非。

　　“你们说这卫大人整天转得跟风火轮似的，连带着我们也没空歇脚，哪有这么多急事要忙啊？”一个小官在整理资料时，不满地向边上人嘟囔。

　　另一人“切”了一声，不屑地道：“大概是怕被人说靠裙带关系，现在着急想邀功立威吧？”

　　“也是，凉县那种穷乡僻壤出来的，没什么见识，自然整天诚惶诚恐，好不容易爬上来，可不能被踢下去了。”人堆里响起讽刺的笑声，隔着房门传出来。

　　站在门口想叩门催促的卫翎，沉默一瞬，唇角微抿，放下手离开了。

　　风凉话听多了，自己就不会那么在意了。眼下，什么都比不上他的计划。

　　皇上还不信他，洛家还没脱险，黑莲卧底是谁，下一步计划是什么，怎么才能把他们揪出来，卫翎心里一团乱麻，每时每刻都敲着乱鼓。

　　他忧心地对自己说，得再快一点，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