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219、埋葬

　　他不记得是第几次在绝境里看到这个身影，只觉得这个身影像破壳而入的光一样，撕开眼前的混沌，一下子把他拉回了人间。

　　“你！你是……”罗芳对于突然到来的闯入者大惊失色，停滞了一瞬，才认出眼前这个人的身份，随即便是满脸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你怎么可能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秦峥把弓箭收回腰际，冷冷地看着罗芳，罗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说漏了嘴。

　　“是啊，凉县的赈灾棚到京师距离不短，你又安排了人搅浑水闹事，一般人怎么可能这么快解决了动乱赶回来呢？”秦峥盯着罗芳，凉凉一笑道，“可惜你不太清楚，我不是一般人，我可是皇上亲封的一品护国将军秦峥啊。”

　　“狂妄至极！”罗芳气极，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就要冲过去再打，忽然一道命令飘入脑海中：“你打不过秦峥，马上撤退。”

　　“可是卫翎还没……”罗芳还想反驳，那道声线再度冷硬地传来：“撤退。”

　　罗芳恨恨一咬牙，拿眼锋剜了秦峥和卫翎一眼，迅速飞身后撤。

　　“别跑！”秦峥想追，无奈罗芳进攻狠辣，撤退也比常人敏捷，加上熟悉山洞地形，眨眼就消失在了后面大大小小的溶洞里。

　　秦峥暗骂一声，放弃了追赶，回身蹲下查看卫翎的伤势：“你怎么样？”

　　可卫翎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躺在他怀中的慕容摇光看起来一息尚在，还在艰难地咯血。

　　“摇光！摇光你撑住！我带你出去，我们去疗伤。”卫翎手忙脚乱地拿袖子擦掉慕容摇光嘴边的血渍，一向平静的声线颤抖得不像样。

　　“不用了，翎哥哥，来不及了。”慕容摇光轻轻抓住卫翎的手腕，把他的手推开了，“翎哥哥，你都没有回答我，我穿这个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我们的摇光公主穿什么都好看。”卫翎笑着连连点头，话语中却漏出了哽咽的声音。

　　慕容摇光笑着摇头：“不一样，这是摇光的嫁衣，是和翎哥哥大婚那天穿的嫁衣，比什么衣服都好看。”

　　“对不起摇光，对不起。”卫翎抱着慕容摇光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不要说对不起，”摇光抬起手止住卫翎，轻声说，“翎哥哥，除了爱，你什么都给我了，我很感激。你也不要为了我难过，我这一生不过十七年，一半是幻梦，一半是笑话，我对这个人间，已经没有什么留恋了。”

　　又一阵逆血涌上来，慕容摇光闭眼强行咽了回去，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从身体里一点一点流逝。她知道，有些话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她安详地靠在卫翎的怀里，贪婪又惶恐地享受着他最后的对自己的温存。她努力一字一句地在卫翎耳边说着：“对不起翎哥哥，我不该说那些话。你不是慕容家的人，本来就不该背上那些莫须有的责任，和我们一起陷在泥潭里。你不是叛徒，你是一直支撑着我的灯火。”

　　慕容摇光犹豫一阵，还是继续道：“你没有对不起慕容家，真要说起来，也是我们慕容家欠你千千万万不止。”

　　“翎哥哥，我好冷啊。”

　　“对不起……对不起翎哥哥……我对不起你……”

　　“翎哥哥，把我葬在河边，我的魂魄就可以渡河回到凉国，再去来世寻一段好姻缘。。”

　　“翎哥哥，别哭了，我好开心，我自由了。”

　　慕容摇光就这样被卫翎紧紧抱着，在乱如呓语的呢喃中，逐渐黯淡了生息，直至彻底熄灭。

　　卫翎枯坐在原地，抱着慕容摇光的尸体良久不作一声。忽然，他猛地站起身，还踉跄了一下，被秦峥伸出来的大手一把扶住。

　　卫翎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眸看了秦峥一眼，秦峥什么话都没说，也静静和他对视着。过了一阵，卫翎一偏头，躲开了秦峥的视线，抱起慕容摇光的尸体，又走到另一边，把高池的尸体拉到了自己的背上。

　　卫翎半拖半抱地扛着两个人，略过一动不动站着的秦峥，向洞口艰难地挪动过去。走出洞口，一阵湿润的夜风扑面而来，他这才察觉，外面已经到了午夜。而溶洞里的场景，恍若一场漫长的噩梦。

　　他向山下一步一步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山涧流水的声音。卫翎拖着慕容摇光和高池，顺着流水的声音一路找了过去。他走的很勉强，不时还会不堪重负，不得不停下来喘气。而在他身后，秦峥始终离他十步远，默默地跟着，没有再出手帮他。

　　卫翎在河边选了一处平坦空阔的土地，放下尸体，左右看了看，拾起一根枯木枝，用树枝一点一点撬开泥土，再用手搬开。

　　“啪”地一声，一根长长的东西丢在了卫翎眼前。他定睛一看，是秦峥的佩剑。

　　卫翎抬头看向秦峥，秦峥什么也没解释，抄着手静立在一旁。

　　“多谢。”卫翎拿起剑，低声道。

　　“不用。”平常嬉笑怒骂都恨不得怼着人耳朵说一大堆的秦峥，难得这样惜字如金。

　　于是两人的交流再一次中断。卫翎低头拔出剑挖土，秦峥则靠在一边的榕树下，淡淡地看着他。安静的午夜，只余远处偶尔的鸟鸣，和一直未停的，细细簌簌刨土的声音。

　　在卫翎独自挖好两个深坑，把慕容摇光和高池妥帖抱进坟内，再盖上土压实后，天空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卫翎又拿剑劈了两块平整的木板，没有笔墨，他便划破手指，用血写好了墓碑，稳稳地插在了坟前。

　　做完这些后，卫翎静静看着两座坟许久，终于起身欲走。再然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秦峥上前一把捞住栽倒的卫翎，紧紧抱着他，几乎是把他勒在了怀里。秦峥压下涌动的情绪，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晕倒的卫翎扛在了肩上，捡起剑下了山。

　　天光大亮前的清晨，京师的一切都还没有完全醒转，秦峥带着卫翎无声地飞跃过空旷的街道，偶然被路人撞见，也只会被当作是刮过了一阵风。

　　秦峥回到秦府，想了想，最终没有选择大门，转而从侧墙翻了进去，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卧房，把昏迷的卫翎放在了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