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9、市集

　　古圣人道天圆地方，在这片四面环海的大地上，齐国坐落正中，东南角是已经亡国的大凉，并入齐国版图，西南散落着南夷数族，西北是宋陈周晋等大小国家和域外游牧部落，剩下的浩浩北方草漠则被北疆族人世代盘踞生息。中原人看不上茹毛饮血的北疆，平日蔑称其为蛮族。所以秦峥在看到文书上的“北疆王子”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十日之后，北疆王子尤格萨隆来访齐国，代疆王与大齐进两国邦交之谊……对方果然有动作了，”秦峥翻着文书看了看，收紧了唇角，“这个时候搞什么邦交，怕是来者不善。”

　　“朕也是此意。”严晟眉间拧成了一个“川”字，接道，“离蛮族的人来还有十日，朕已着沿途驿馆做好准备迎接，另外加派了人手在京城外围和边陲一带，防止他们借机生事。你也准备一下，到时候与朕一起会会这蛮族王子。”

　　“臣遵旨。”秦峥顿首，正要告退，严晟想起什么似地又叫住了他。

　　“对了，在你府上的那个卫学士，上次与你一同在宝华寺查案，和那王子也交过手。你既信得过他，王子来的那天宫宴便把他也带上，给你帮把手。”

　　秦峥回到府中，听得下人说卫翎还在库房，不禁感叹此人认真负责，堪当大任，便一路寻到库房去找他说话。

　　“这个摆在那边，把流苏挂上。这个加个护网，放在最里那格。这边来个人帮把手，把架子转个面。”卫翎好整以暇地坐在一边的藤椅上，半个府的下人都聚在了库房，被他一人支使得团团转。库房里堆一地的赏赐已经大部分摆上了搁架，整整齐齐，甚是赏心悦目。

　　“光羽老弟，你可真有一手！”秦峥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

　　卫翎回头看了秦峥一眼，内心的惊涛骇浪被自己压得分毫不显，仍是温和一笑道：“将军库房的东西太多，我先大致收拾摆放起来，方便之后登记入册。”

　　“好好好，库房建成这么久，我还是头一次看见这里的地砖长什么样呢，辛苦你啦，”秦峥朗声一笑，又道，“过几日我带你上街逛逛，买身像样衣服犒劳犒劳你。”

　　“不是刚送了一堆衣服来吗，又要买？”卫翎想到送到他院里的那些七仙女下凡似的衣服，实在是无法把它们和像样联系在一起，不禁又牙疼了一下，只是转念一想，秦峥不是个没事找事的主，好端端突然提起买衣服，应是有用意，便继续问道，“是又出什么事了吗？”

　　秦峥诧异这小子实在心细如发，半句话都能瞧出端倪来，便顺势告知了蛮族之事：“蛮族人说七日后要来朝觐见，皇上想着我俩都和那王子有过接触，便让我把你也一道带进宫赴宴，查探蛮族虚实。”

　　话毕他拿黑曜石似的眸子把卫翎上下打量了一番，只见卫翎一身清清淡淡的素色布衣，袖口还毛出了线头，着实配不上他那天人之姿，撇嘴嫌弃道：“你这身可不能往宫里跑，一会儿皇上还以为你咒他呢。”

　　“……我穿不惯那花里胡哨的绫罗绸缎，粗布衣衫好穿得很还便宜……”卫翎弱弱地发表了一句反驳，只是并不被秦峥采纳。秦峥不由分说地道：“年纪轻轻干嘛活得跟老头似的？放心，你将军我富得很，几套衣服掏不穷我，就这么说定了啊，明日我来叫你。”

　　说罢这句，秦峥摆摆手让下人各自歇了明天再继续，哈哈笑着拍了拍卫翎的肩头便扬长而去。

　　卫翎摇了摇头，回到屋内，确认四下无人后，从袖中拿出刻着黑莲的细竹管，突然见管壁上浮出了几个字。

　　“复刻边境防图，交给北疆王子。”

　　卫翎轻轻颤抖着，把竹管紧紧捏在了手心。他抬头望向秦峥书房的方向，上次秦峥特许他可以自由出入之后，门口的守卫都对他客气得很，他进屋找了书就势坐着看半天，没有要事也从不进来打扰。而重要文书，都被秦峥锁在里间的一个小柜里。

　　天天大清早被秦峥震天响的敲门声闹醒的卫翎已经见怪不怪，他洗漱收拾好，也不多做挣扎，顺从地跟着秦峥出了门。

　　“先妣在世时最爱来这家成衣铺子，这里的店家我熟，上次那几件就是叫他们赶制出来的，还不错吧？”秦峥指了指一家衣肆介绍着，话里话外满是得意。卫翎不由地更加担心自己谦谦君子的形象了。

　　不过思忖着秦峥方才说的先妣……想来他们母子感情很好，不知秦府是怎么人丁凋落到就剩他一人的。

　　“哦哟，秦将军来啦~”成衣铺老板果然对秦峥很是熟络，殷勤地凑上来问道，“不知今日来看什么料子的衣裳呀？”

　　“不是我，你给他看看，有什么合适的料子做身衣裳。”秦峥一抬手把卫翎硬拉到老板面前，“不日要入宫赴宴，有什么好料子尽管用上，不差那几两银子。”

　　“诶好嘞！”老板连声应下，回过头来细细打量了卫翎一番，忍不住叹道，“天，我可真是第一次见这么好模样的男子，就跟那画扇上的神仙似的！将军您放心，我就是推了别的活不做，也给您做出一身谪仙羽衣来，保准那大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您这位朋友，眼直得都走不动道！”

　　“老板不必劳烦，挑个稍能见人的衣料，做件款式简单的便好。”卫翎生怕老板把赤橙黄绿青蓝紫全加在一件衣服上，把自己打扮成个凤凰，头疼地扶额说道。

　　“对，毕竟要面圣，还是内敛些好。”秦峥突然一反前态，支持起了卫翎。卫翎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秦峥不做理会，只是在心里暗自对老板方才的话耿耿于怀：要吸引那么多小姑娘干嘛？

　　老板见两人意见一致，只好应道：“那成吧，就选前些日子刚进的天蚕绸缎，做点压墨兰纹，这总行了吧？”

　　这番安排秦峥和卫翎都尚能接受，等给卫翎量好尺寸之后，便商议好让老板早日完工送到府上来。

　　事毕出门，秦峥却还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拉着卫翎就往人潮里钻。“走走走，陪我好好逛逛，诶你看那边有人胸口碎大石，快来快来！”

　　……

　　卫翎被秦峥半拖半拽地拉着逛起了市集，想到前几日叽叽喳喳的郑冲，不禁感叹有其主必有其仆。

　　他被秦峥从一家摊贩带到另一家，从胸口碎大石的江湖艺人看到“梦回莺啭”的梨园花旦，兜兜转转得几乎花了眼，冷不丁手里被塞了一根细木棒。他低头一看，是一串红艳滚圆，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

　　“你尝尝，我小时候就爱吃这个，可甜了！”秦峥在路边买了两串，顺手塞了一串给卫翎，自己就先忙不迭吃上了，和卫翎说话的时候，嘴角还粘着晶亮的糖渣子。

　　卫翎拿着糖串，盯着那人左窜右窜的背影，抓住自己胳膊的手隔着薄薄的衣袖传来一阵一阵的热度，蒸得他心里升起了一丝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绵绵的慵懒。他举起木串放到嘴边，用虎牙轻轻磕破了糖层，粘腻的冰糖和酸涩的山楂猝不及防撞进了唇腔，撞得他舌根发麻。

　　他有些恍惚地想道，秦峥到底为什么要留他在身边，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