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光同尘》四十五元

162、排面

　　卫翎的话让周围的人都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卫翎扶着剑柄半跪在倒着的吴贲面前，冷冷道：“我当然不敢杀你。卫某命虽贱，也不是这么拿来浪费的。”

　　随后他起身，望了一圈周遭围观的士兵，与其对视的士兵都觉得后背一阵发凉。他用一贯温润的语气对众人说道：“卫某确实没这个权力管诸位的起居操练，也无权处置不务正业任何一个小兵，动了哪一个，我也得以命相偿。可是将士们，秦将军带着五万人马在坪州浴血奋战，赵将军和王将军在西山抵抗尤格萨隆的主军，那其中也有你们在京师的同袍。他们用命抵挡在前线，你们就是这么替他们守住大后方的？”

　　天井内喧闹的人群一时间鸦雀无声。卫翎顿了顿，言语中带上了更深的冷意：“军中遵守军纪，日常操练本就是军人应当应分，何况在此种危急情形下，稍不留神，北疆的大军和傀儡很有可能就会一同兵临城下。来此的都是领了皇命，被百姓夹道欢送送上战场来保家卫国的。领着军饷，却在战场做着混子，根本不配为军人。再被卫某看到一次，卫某不敢保证自己还能保持现在的理智，会不会临死前再抓几个垫背。”

　　卫翎的话果然成功镇住了众士兵，连巧舌如簧的迟岱都被说得梗了一会儿，才强行找场子地辩驳道：“秦峥不在，我和吴贲才是这里的最高长官，你还能压过本官去处置士兵不成？”

　　迟岱话音未落，忽然人墙外又出现一阵骚动。一个身着玄甲的士兵跻身穿过人群，双手捧着一物高举过顶，高声道：“大将军令到！”

　　边疆众多将领，能被称作大将军的只有秦峥一人。卫翎看清士兵手中之物后，琥珀色瞳孔倏忽一缩，平淡如一的神情终于起了波澜。那士兵手里，躺着一只淡蓝色的绣纹荷包，莹润的玉珠和细细的穗子垂在一边，在微风里轻轻摇晃。那是，他给秦峥的荷包。

　　卫翎想起，在越城之时，病重的秦峥隔着房门把虎符递出来，命他临危受命，掌管越城大小事宜。那时的虎符，就被装在这个做工并不精致的小荷包里。这种在街边随便买的玩意儿，比起府上的奇珍异宝简直粗糙得不堪入目，秦峥这家伙却放着府上堆积成山的宝物不要，整天戴着这个招摇过市，也不怕人笑话。卫翎看着荷包鼓鼓的一角，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里面放着的是什么了。

　　士兵拿出荷包中的物件，周围的人果然神色大变。

　　“这是……将军的虎符！”有人失声大喊。

　　“见虎符如见将军，”士兵朗声道，“大将军有令，将虎符暂交谋士卫翎保管，即日起由卫先生暂代将军之职，掌重华城剩余兵力，其余人等俱听从卫先生调遣，不得有误！”

　　秦峥平日里凭着个人威望管理军队，甚少祭出虎符来，导致大家都快忘了，这个军队的至高权力，所有人都必须奉行遵从的圣器。它不仅是秦峥的象征，更是齐国自开国以来历代大将军杀伐决断积累下来的地位和威慑力，从虎符一露头，边上士兵便齐齐跪倒的景象中，可见一斑。卫翎愣了一瞬，抬起双手郑重地接过泛着黄铜幽光的虎符，轻轻抚过虎身，似乎还能感受到那人的指尖留下的温热。他失笑着轻声自语道：“何必大张旗鼓送虎符来，我自己也能处理好的。”

　　“将军知道卫先生您能处理，”士兵忽然凑近卫翎，低声笑道，“可将军说了，他的人，干什么都不能丢了排面。”

　　卫翎脸上的神色好一阵精彩变幻，终于哭笑不得地道：“这家伙，真是口无遮拦。”

　　话虽如此，卫翎却觉得，一阵阵暖意似宽厚的洪流，涌进了他的胸膛。他握紧虎符，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还没起身的吴贲，温和地笑道：“真不巧，现在动大人，好像不用拿自己的命换了。”

　　“你……你你休要胡来！本官是是皇上亲封的监军！”吴贲吓得脸色惨白，舌头都打了结。

　　“你也知自己是监军，就请你负起监军的责任来。”卫翎说着，意有所指地抬头看了迟岱一眼，“不求大人监督三军指挥作战，但求大人以身作则，管住自己的言行。别在这个节骨眼上，乱上加乱了。”

　　“好好，我不喝了……我也不赌了还不行么！”吴贲哭丧着脸道。

　　“很好，大人金口玉言，可别反悔。”卫翎扬起嘴角，绽开了一个清风明月的笑容，只是周边的士兵再也不敢不拿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卫翎当回事，忐忑地等着卫翎对他们的判决。

　　卫翎转向方才在吴贲身边参与过掷骰的士兵们，继续道：“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今日之事，我就当什么也没看到，请各位好自为之。下次再犯，休怪卫某依照军法，将尔等治罪了。”

　　众士兵赶紧低头应道：“末将领命。”

　　迟岱在一旁被震惊得无以复加，此时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这虎符怎么能随意转交给他人？”

　　“好像也没规定不可以转交。”身后士兵小声道，“当年秦将军的父亲，秦诀大将军战死沙场之后，就是秦诀将军的遗孀带着虎符接管了军队，手刃了南疆诸国的叛军。”

　　“秦夫人当年可是西门氏的千金，武将世家出身，又是秦诀将军的夫人，接管虎符也是情理之中，可现在卫先生这……”另一人疑惑地说了半句，便被一旁的人赶紧扯了回去。迟岱一听，又起了些心思：拦不了卫翎掌管军队，再鼓吹点风声吵到皇上那里去，也够他俩受的。

　　卫翎似是猜到了迟岱心中所想，当先道：“想编排将军和卫某的，请便。不过在将军回来之前，卫某就是背上欺世盗祖的骂名，也是你们临时的将军，可有异议？”

　　“没有！”金率立刻回道，其他驻守的将领也纷纷抱拳表态。小兵们总没这个胆子当面反驳自己的长官，只好都低下了头附和。

　　“好，”卫翎点头对金率道，“金统领，今日早晨的操练没能练成吧？离午膳约摸还有一个时辰，就把晨练补上吧，卫某和诸位将领一起把关，合格了才许吃饭。下午的操练照旧。”

　　“是，将军！”金率应道。

　　“别了，我算哪门子将军，还是叫卫先生吧。”卫翎闻言摆手一笑，又对着迟岱和吴贲款款道，“二位监军大人，一起吗？”

　　“本官还有事，先走了。”迟岱记挂着新的弹劾奏章，冷着脸离开了。吴贲托着腰爬起来，避鬼似地离卫翎远远的，也找借口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