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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六月 下 ...

  •   到了陵南岛仙道才知道,田冈在江湖上人称铁拐酒叟,使一支包铁拐杖,精通各种机关,在武林坐着盟主之位,德高望重。湘北门足足花了近三年才设下圈套把他捉住,试图逼他为皇室效力,遭到拒绝后便囚禁他,还放话出来要将他押解大牢,本欲趁陵南四虎前来救师的时候将其一网打尽,结果村雨阴错阳差做了替死鬼,安西光义得知之后差点摔了茶碗。此番逃出江湖各大门派纷纷派人来探,一是看铁拐酒叟功力是否还存,是否还能担当领导武林的重任,一是探听朝廷口风,是否决心要整顿江湖。结果刚进陵南岛就被各种各样的新式机关修理得鼻青脸肿,见到红光满面的酒叟时,已经连问句都说不出来了。

      田冈笑得无比得意,他现在无比切实地感觉到把仙道诳到陵南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了。那小子毋庸置疑是个绝对的天才,尤其是在掌握人心上。仙道敏感地知道人在什么地方会恐惧,什么地方会警惕,什么地方会放松,刚刚教了几个机关就很快会用连环套就把来的时候耀武扬威的各路大侠整治得服服帖,见到田冈都生生矮了半截,说话都不利索了。他一边打着马虎眼一边在心中暗笑这些所谓的武林正道,又向像铁塔一样站在旁边的鱼住使使颜色,鱼住点点头从厅上离开了。
      田冈故作神秘地端了杯茶,对着满厅战战兢兢的大侠们道:“诸位远道而来,老朽有失远迎,实在请诸位见谅。”众人纷纷拱手表示不必不必,脸上青白一片。田冈心里笑得打跌,作出苦闷的表情,道:“湘北门这次实在是有点过了。为了阻拦我离开,竟然大开杀戒,连杀四十三名囚犯,包括妖刀都死于他们的刀下。老朽现在能站在这里,实在是侥幸啊……”他绘声绘色地渲染了下当时紧张的气氛,说得好像自己浴血奋战终于逃出一样,加上他一贯的恳切表情,在场诸人都被他唬得一愣一愣,顿时觉得铁拐酒叟果然还是江湖第一把手,陵南地位不可动摇,纷纷躬身上前表示恭敬。
      田冈挥挥手表示不必多礼,咳了咳,听见脚步声,回头一看,仙道一身青色丝袍,手执一柄雕花竹扇,松松垮垮束着头发,施施然从后堂里走出来,到了田冈面前,把拿扇子的手背到背后,微微一躬身,道:“师傅。”然后敛眉站到田冈身后。
      田冈于是向厅内的众人介绍道:“正好诸位都在这里,老夫向诸位介绍下,这位是我收的义子。”众人议论纷纷,从未听说过酒叟有收义子,那青年看起来仙风道骨,年纪不小,怎么会未曾见过?若是真的陵南四虎多加一人想必是个不小的威胁……一时间厅内嗡嗡嘤嘤,嘈杂不断,探究、好奇以及不怀好意的目光纷纷向仙道飞来。田冈咳了下,待众人安静后继续道:“此子幼年惨遭不幸,经脉俱废,不能习武……”众人俱发出不知是遗憾还是窃喜的叹息声,田冈扫了眼全场,道:“老夫心痛之余将经纬之计,机关之巧倾囊相授,潜心教导他十年,如今终于有所小成。今天是他正式进入江湖的日子。”众人纷纷鼓掌。仙道迈一步上前,依然是低眉顺目的样子。
      田冈郑重地袖了手,道:“从今天起,我陵南多一人行走道上,号为‘陵南仙道君’,冠我陵南之名,取其仙风道骨,君子品性之意,望诸位多行照拂。”又是一片议论之声,在江湖取号是非常讲究关系一个人地位的事情,这年轻人竟冠了陵南派的名字为号,莫不是将来要继承陵南的人?可是一个不会武功的人继承陵南派……这酒叟莫不是糊涂了?等他百年之后随便哪个人都能打败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仙道君,陵南百年基业岂不瞬即消亡?况且这“仙道”二字,既没有说有什么特长,也不够响亮,连褒奖之意都显得轻飘飘,充满了出世之意,实在是令人捉摸不透。顿时疑虑、兴奋、担心等等诸多复杂神色浮现在诸人脸上。
      仙道好似感应到许多疑惑,抬起脸来,脸上漾开一个笑,一一地沿着每个人的表情看过去。被他看到的人不由得心里一颤:这青年倒真是像出世的人了。一双眼睛神采逼人,好似非常可以亲近,又好似离得很远在漠然冷观,仅一眼就像心里被完全看透了一样!又见到仙道拱手,朗朗道:“诸位前辈,小生这厢有礼了。诸位一路上岛,可曾收到小生给的礼物?小生唯恐前辈们旅途奔波,进到派里来不及歇息,故多多地准备了歇脚之处供前辈们享用,前辈们想必已经体验过了吧?”一席话说得全厅的人都沸腾起来了:“什么!设陷阱的就是他!!”“这混蛋!我腿差点就被夹断了!!”“妈的小王八羔子,我兄弟现在还躺床上爬不起来呢!!”群情激愤几乎要冲上来围殴仙道了。
      田冈摸摸胡子,刚想上前为仙道解围,仙道一步挡在他前面,拿竹扇轻轻敲了手,笑道:“诸位前辈何必如此激动?小生只不过为前辈们活动活动筋骨,你们且看看,有任何一人伤筋动骨没?”嘈杂声渐渐消下去,各位左右看看,承认惊吓受了不少,磕磕碰碰确实也不少,真说缺胳膊少腿的可真没有,只是兵器俱都被那些机关收去了。
      仙道“哗”地一声把竹扇打开,轻轻扇了扇:“诸位来我陵南,难道抱的不是看望我师之意?何必带些金戈凶器。若是真在我师面前动起手来,陵南的面子无所谓,诸位的名声可不好听了:‘意欲取酒叟而执武林’,这样一说,回去那可就硝烟四起了,湘北门盯着我陵南难道不就是为了那‘执武林牛耳’么?况且诸位既然自称‘侠’,应知道‘人而侠剑,匹夫之勇耳’,唯心力之强,方为真侠。我代诸位保管,一方面陵南继续做湘北门的靶子,保全武林安定,一方面全诸位真侠之名声啊。”一席话胡搅蛮缠,竟也无人可以反驳。本来他们来的时候就心术不正,被收了兵器也无话可说,心里暗暗地记住这陵南新出来的弟子可真是个棘手角色。
      大家又齐声给田冈唱了个颂,三三两两地散去了,仙道一律笑脸相送,还指人划小船把他们带出陷阱重重的水滩,兵器也一并还上,少不得口不对心地寒暄几句,顺便结识了不少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等回到大厅,田冈还在,刚才不见的越野、植草等几个也来了。看到他进来,一齐围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喜笑颜开地说:“仙道,表现得真好!我看那群人的嘴脸我都快笑死了。”“哈哈,真痛快!他们看轻我们陵南好久了,这次狠狠敲他们一下估计要老实一阵了。”仙道被簇拥着,也笑起来,觉得好像回到少年,十分轻松自在。
      田冈故作严肃地咳了咳,道:“你们几个!今天的功练了没?仙道!昨天教给你的阵法演练了几遍?”
      几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讨饶:“师傅~你看我们今天表现这么好,今天的份就免了吧?”
      田冈眉毛一紧:“哼!说得轻巧!你们难道不清楚如果今天他们来硬的我们根本就敌不过吗?我不在你们的功夫都荒废掉了!快去练功!!”
      年轻人们齐声喊冤:“师傅!我们都很自觉的练习呀!”说着一溜烟作鸟兽散。
      田冈绷不住皮,忍不住也笑了:“一群兔崽子……”摇了摇头,拎着他的酒瓶晃晃悠悠地走进内室去了。

      陵南仙道君的名声自此就响彻了武林,被认为是铁拐酒叟暗自培养十年的继承人,善机关巧计。殊不知彼时仙道才刚刚开始学习没多久,光认出古书上那些鬼画符一样的字就已经让他头晕眼花了。田冈又是个暴躁脾气的人,仙道若是想偷懒,重重的铁拐就砸下来,直把仙道学得苦不堪言。渐渐的也学出些乐趣,每日上泡在书斋里,捧着一壶甘草茶能过上一整天。田冈便不再管他,只是抽空检查,时不时点拨一下。耳边是窗外兄弟们虎虎生威的打拳练剑声,眼前是回味悠长的古书,时不时随着风飘来甘草茶的幽香,仙道偶尔也会有“就这样下去其实也不错”的感觉。
      他其实心里暗暗已经把那个“一剑封喉”视为流川了,有时候还会想像一下拿剑的流川是什么样子,那个江湖上谣传快剑第一的剑客,在他心里被勾勒成一个眼神冷厉,黑发飘飘的青年,会孩子气地对路边的黑猫瞪眼,出手的时候好像乌云里挟裹的闪电。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没有什么能力能跟一剑相比,所以更加如饥似渴地汲取知识,渴望能够真正配得上“陵南仙道君”这一封号。他相信当自己足够强的时候,这个世界的流川必定会出现。

      陵南岛的生活简单规律,师傅每日里拿着铁拐追着兄弟们练功,闹得院子里鸡飞狗跳。越野时不时跑来跟仙道抱怨,说是也想来学机巧,结果看了两页书就喊着太难了受不了了啊啊啊冲出去逮着池上打了一架。鱼住跟那边一样是个大哥的样子,会做好吃的料理,常常敲着锅站在厨房门口大喊谁偷了我的鸡;福田经常送上门来做仙道练机关的活实验品,还忍不住偷偷跟仙道交流一下阵法心得;相田彦一还是照样拿着个小本子四处乱窜,仙道乐呵呵地还是一样真一句假一句地有问必答。
      他觉得很安宁,天色晴好,空气新鲜,喜怒哀乐都被放得很轻缓。他终于可以带着欣赏的眼神去看这世界的草木,那些有风吹过会发出如诉如泣声音的竹林,那些流淌过五颜六色鹅卵石的静静溪水,那些时不时从水面跳起溅起细碎水花的红鳞小鱼,以及那些眼神温暖的人们。他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焦躁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了,他开始能审视自己,审视其他人,他渐渐感觉到这个世界接纳了自己,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渐渐融入了这个世界。他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渐渐放松,重新变回了那个自信骄傲的仙道彰,思绪无边无际,能掌握一切手边所能掌握的信息和资源。
      唯一不足的是,他还是很寂寞,和以前一样围绕在他身边的兄弟们不能减少他的寂寞。他的思念没有那样深刻,变得浅淡,却悠长,如丝线一般,缕缕轻轻搭在他的手腕,平时注意不到,晚上一枕到手上就活了过来。他已经对日日入梦的流川不那么欣喜若狂了,反而夹了些忧愁,毕竟随着他越来越深入地意识到自己是真正地活在这个世界,离以前又是那么遥远,在逐渐安宁的现在不断地看到过去就变得像一种讽刺。
      他依然爱流川,却愈加地不知道自己这感情该如何存放了。感情还在,人却不在,本来还有个戒指存个念想,如今却茫茫然不知何所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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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方面的分手之后,仙道很快离开日本,去中国工作,趁机也躲过了母亲无穷无尽的相亲轰炸。他再也没有跟流川联系过,流川也没有联系他。他工作勤奋,经常加班,备受上司赏识,上司已经透露了想让他接班的意思。天晓得他其实只是不愿意空闲下来而已,同事们很友好,经常拉他出去四处游玩,也有不少女孩子暗送秋波,他却没有力气再跟任何人深入交往了。
      他曾经那么深刻浓烈地爱过一个人,从少年到青年,十年光阴给他带来的改变和影响都是巨大的。他不是不能爱,而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爱了,那样纯粹的,只要奉献就很快乐的爱情他已经没办法再给第二次了。他还是一样经常看NBA转播,关心比赛状况,自己甚至还会跟同事打打玩。偶尔翻到报纸,看到流川的大幅照片,奋力拼抢,眼神凛冽,他还是会心脏发疼。
      新年的时候仙道还留在中国,全办公室的人都回家去了,他还在加班。公司在摩天大楼的顶层,他得以俯视城市。附近的楼上LED灯拼出“新年快乐”的中文字样,脚下人群匆匆忙忙,写字楼里的灯一盏一盏熄灭,留着装饰灯闪闪一片,不远处有鞭炮在放,噼里啪啦,时不时还有焰火的大花开在天空里。这个城市很热闹,很欢乐,很祥和。仙道却悚然觉得自己全身发冷,身体的深处好像有一块寒冰在不断地吸取他的热量。他转身看看空调,已经开到26度,于是拿出外套套上,缩在自己的位子上,无神地注视着电脑里已经审核了好几遍的财务报表。
      “砰!”临近的地方在放烟花,一个大红的花在他的窗前绽开,映红了整间空荡荡的办公室,仙道怔怔地盯着。
      “砰!”又一朵鲜黄的,楼底下有人群在欢呼。仙道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和烟,点上了。
      “砰!”一朵宝石蓝的。由远及近有什么人的歌声飘过来。仙道被烟呛到,咳嗽起来。
      “砰——啪!”一朵橙色的。电脑屏幕好像感应到什么似的闪了闪,仙道咳嗽得厉害,一手拿烟,一手抓紧了胸前的衣服。
      “砰!”一朵玫瑰紫的。仙道慢慢地弓起身,伏在桌上。
      “砰!”一朵嫩绿的。仙道安静地不动。
      “砰——啪!”一朵紫色和一朵绿色连在一起炸开。玻璃窗被震得嗡嗡响。人群欢呼声震天“新年到了!新年快乐!!”有音乐响起,奏得仿佛是蓝色多瑙河,熟悉到烂的歌声被人群的欢呼冲散了。

      仙道缓缓地抬起脸,脸上一道清亮的痕迹,他微笑地看着手中忽明忽灭的烟,吸了一口,缓缓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眼神温柔地目送那烟圈从一个白色的圆形变成一条线,在几秒之内消散在空中。
      “Happy birthday,darling.”他轻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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