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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穷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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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浣纱自昏睡中醒来时,已是三天之后了。失去知觉的双手让她记起经历过的场景,心如刀绞般疼得厉害。
“浣纱,你醒了?”守在床边的虞芽惊喜道。
夕浣纱无声流泪,虞芽心知她还在为小猿猴和巨猿的惨死哀痛。此种情形,安慰之词只会成为加重伤痛的利刃,唯有时间的推移能缓解她的哀伤。
虞芽沉默地为她拭泪,干净的手帕湿透一条又一条,直到她不知不觉地睡着。
不了解她们的人一定想不到,看似软弱的虞芽实则极少落泪,平素没心没肺的夕浣纱反倒是爱哭鼻子的那个。
上官辞和西风琼宇都来探望过几回,与巨猿一战令他二人元气大伤,好在性命无虞,休养了几日已能行动自如。
入夜后,虞芽回到自己房中。那日她虽是受伤最轻之人,可照顾夕浣纱、为上官辞和西风琼宇疗伤着实令她费了不少心力。
于是她点了一炉香,盘腿坐在床上,凝神静气,自行运功调息。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她才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睛走下床去。
夕浣纱白日里哭了许久,只怕夜不安枕,梦中惊悸,虞芽放心不下,打算去她房中守着。
甫推开门,便瞧见刚巧行至门口的西风琼宇。
“琼宇,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虞芽轻声问道。
“这话该是我问你,你是不是又打算整夜不睡,照看浣纱到天亮了?”
虞芽默认,西风琼宇毫不避忌地走进她房里,“你已守了三夜,合该好好休息才是。看你无精打采的样子,再熬下去,都要熬成熊猫眼了。”
虞芽低声道,“可是浣纱她…”
西风琼宇坐于桌前,“浣纱那儿你就别担心了,我和阿辞会轮流守着的。”
虞芽站在门边道,“你和阿辞伤势未愈,比我更需要休息,还是由我守在浣纱身边吧。”
西风琼宇给自己倒了杯茶,“阿辞已在浣纱房中守着了,要不你去赶他出来?”
虞芽抿了抿唇,只得妥协,“那你在这儿,我怎么好好休息?”
西风琼宇饮尽杯中茶水,泰然自若道,“我在这儿怎么了,阿辞守着浣纱,我守着你,不是刚好么?”
虞芽略低下头道,“我又没受伤,不需要有人在一旁守着。”
西风琼宇挑眉道,“你是准备敞着门,同我保持距离说一宿的话么?”
虞芽见他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不情不愿地关上门,“我是想你回自己房里休息。”
西风琼宇置若罔闻道,“芽儿,关于那日的笛音,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有,那日的笛音竟能操控巨猿,泯灭它灵性,实在匪夷所思。”
虞芽神色变得凝重,西风琼宇若有所思道,“可我们听了,却未有异样。”
事实上,虞芽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或许是因为他事先已令巨猿魔化,那笛音只对魔化状态中的人或兽有影响,故而我们几个无感。”
西风琼宇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难不成我们才刚出山,就被人盯上了?”
那背后操纵一切之人,是谁?
在虞芽的记忆里,师父隐游子一直是位仙风道骨,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世外高人。
尽管琼宇悄悄告诉过她,师父房中藏了不少好酒,不当着他们的面喝,也不知是为了保持超凡脱俗的形象,还是吝啬同他们分享。
隐游子说话一贯高深莫测,令人一知半解。
阿辞却说师父忘性大,时常说着说着便忘了要说什么。
隐游子自在逍遥,心无杂念。
浣纱对此表示赞同,不然的话,师父也不会走到哪儿睡到哪儿,还能一连睡上个几天几夜。
如此隔绝俗世,清心寡欲之人,怎么会有仇家?
所以那夜西风琼宇的猜测,虞芽在心里默默地划掉了。
展眼又过了三日,浣纱的双臂已恢复大半,只是心中尚不能释怀,便总是闷闷不乐的。
西风琼宇打听到穷奇的消息,据说武林中不少正义人士为免穷奇祸害人间,已组织成一支庞大的队伍,如大军压境般以包绕之势围攻穷奇。
夕浣纱听了,连连冷笑,“所谓正义人士,不过沽名钓誉之辈,当中能有多少不畏生死,全力以赴的?若能占到一半,便算是我夕浣纱小人之心了。”
西风琼宇附和道,“穷奇的力量不容小觑,一旦出现伤亡,只怕这支队伍便会人心涣散,不攻自破。”
上官辞道,“如今还只是包绕围攻,迟迟无人上阵拼杀,到底是不敢身先士卒,平白为他人做嫁衣裳。”
虞芽在意的却不是这些,“不知将会有多少人惨死于穷奇爪下。”
一望无垠的平原上,穷奇卧于天地之间,方圆百里,没有任何活物敢靠近。
它睁开惺忪的睡眼,缓缓地爬起来,动了动四肢。世间如此无趣,它本不打算走这一遭。
不知是谁将它唤醒,指引它闯入这片苍茫大地。
穷奇是上古独一的凶兽,没有同类。每日看着自己孤独的影子,听着自己寂寥的喘息,它强硬如磐石的心里空荡荡的,它感到困惑,困惑于自己存在的意义。
世间传言穷奇暴戾凶残,以人心为食,尤其贪噬善人之心,却不知它也是为人所利用。
若非那不绝于耳的笛音令它凶性大发,它根本不愿接近人类。它只想回到沉睡的地方,千千万万年睡着。
不眠不休地赶了两天两夜的路,四人才赶上了屠戮穷奇的队伍。
天边寒月高悬,夜色清冷,虞芽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发呆。
夕浣纱早早地睡下了,西风琼宇房里的灯还亮着,他在市面上淘来一块品质上佳的花梨木,此时大约是在用玉婉刀对其进行雕凿。
上官辞温厚的声音自身侧传来,“芽儿,夜里更深露重,怎么不回房歇着?”
虞芽向他望去,清水般的眸子里浮出一丝笑意,“阿辞。”
上官辞解下披风,披在她身上,“小心着凉。”
暖意直涌入心,虞芽感激道,“谢谢你,阿辞。”
上官辞在她身旁坐下,“这两日,是不是累着了?”
虞芽轻轻摇头,“这种程度,还不至于。”
上官辞道,“你还在自责?为着没能救下小猿猴?”
虞芽深深叹息,而后苦笑道,“那日的景象实在太过惨烈,短时间内,我只怕很难忘记。”
不声不响,不代表不在乎、不放在心上。她不像夕浣纱那样痛就哭出来,情绪压抑着,反而更不好受。
上官辞温声道,“生死由命,非人力所能改变。芽儿,别再苛责自己了。”
虞芽抬头望着月亮,虚影里仿佛是小猿猴呜呜撒娇的模样,“我们的力量如此渺小,若是什么也改变不了,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心存希望。”
斑驳月影中,上官辞似有深意地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但在知晓结局之前,我还是想试一试。”
虞芽侧身对上他深邃的眼,“试什么?”
上官辞道,“试试有朝一日,我能否得偿所愿。”
虞芽其实想问问他有什么心愿,或许她能提供助力,帮上一帮。但上官辞一味催她赶紧回房睡觉,别胡思乱想,徒增伤感,明显是不想说给她听。
阿辞竟然有事瞒着她,虞芽窝在被窝里时忿忿地想,所谓虎豹不堪骑,人心隔肚皮。
看来阿辞不仅懂得很多道理,还是个融会贯通、学以致用的人。
在屠戮穷奇的队伍中混迹两日,听了不少战略性的长篇大论,以及各方的推举谦让。
夕浣纱不耐烦道,“都是些扶不起的阿斗,无所作为就罢了,还非要露个面,表个态,不痛不痒地说两句,以示自己心系苍生、悲天悯人的博爱之心。”
拍了拍耳朵,作痛苦状,“这些人滔滔不绝地纸上谈兵,简直比魔音入耳还可怕。”
西风琼宇笑道,“让你默不吭声地听了两天,还真是为难你了。”
夕浣纱抱怨道,“可不是嘛,我宁愿自己耳朵聋了,也不想再继续听下去了。”
虞芽轻声道,“待在这里,的确浪费时间。”
上官辞道,“那么明日,我们便离开队伍,去平原上会会穷奇。”
夕浣纱、西风琼宇、虞芽都表示同意。
四人一道吃过晚饭,各自回房休息。
虞芽点燃一炉檀香,正准备盘膝静坐,却有敲门声响起。
西风琼宇在门外喊道,“芽儿,是我。”
虞芽开了门,“琼宇,有事找我?”
西风琼宇堂而皇之地进屋,两手背在身后,显是藏了什么东西。
“我有样东西要送给你。”
虞芽关上门,转身看他,“是不是木雕?”
西风琼宇怔忡道,“你怎么知道?又是浣纱那丫头告诉你的?”
虞芽无奈道,“除了各自待在房间里的时候,我和浣纱几乎时时都在一处,她有什么事,自然会同我说。”
西风琼宇亮出手里的木雕猴,自觉无趣地道,“早知道就先送你了,不然你不会是这个反应。”
那木雕猴像极了小猿猴,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虞芽感慨道,“谢谢你,琼宇。”
西风琼宇道,“那,你喜欢吗?”
虞芽笑了笑,真心实意道,“喜欢。”
西风琼宇也笑,“你喜欢便好。”
虞芽将木雕猴好生收着,檀香袅袅中,却是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