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虞》依文

4、巨猿

　　小猿猴摸摸自己的肚子，那些个果子还不够它塞牙缝的。它还在长身体的阶段，对于食物的需求量是很大的。

　　夕浣纱走到洞口，蹲在它面前，“小猴子，你是不是没吃饱？”

　　小猿猴却爬到上官辞身边，拿脑袋往他怀里拱了拱。

　　夕浣纱站起身指着小猿猴道，“小猴子，你明明是只公猴，竟然喜欢男的！”

　　上官辞面色发黑，“它是在感谢我昨日运功为它疗伤。”

　　夕浣纱不忿道，“昨日我为了救它也费了不少力气，它为什么不感谢我？”

　　上官辞叹了口气，示意小猴子不用谢，尽自去休息便好。

　　西风琼宇插话道，“说来也怪，谁有这么大本事与巨猿抗衡，逼得巨猿丢下小猿猴独自引走敌人？城中百姓又是如何得知巨猿会来的？”

　　听到他说起巨猿，小猿猴不禁呜呜叫唤两声。

　　夕浣纱倏地心软了，宽慰它道，“小猴子，你别担心，巨猿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小猿猴眼眶红了红，前日惨烈的场景似在眼前，令它浑身发颤。而在下一刻，熟悉的嘶吼声响彻云霄，小猿猴登时撒开腿往声音起源地跑去。

　　“小猴子！”夕浣纱喊道。

　　“是巨猿。”上官辞沉声道。

　　“巨猿进城了？只怕城中有难。”西风琼宇遥望向声源处。

　　“我们快跟上吧。”虞芽神情紧张道。

　　成排房屋轰然倒塌，满眼都是残砖碎瓦。小猿猴不停地叫唤，可巨猿竟毫无反应。

　　夕浣纱惊道，“巨猿怎么，怎么不认得小猴子了？”

　　上官辞盯着巨猿赤红的双眼道，“巨猿不受控制，像是被魔化了。”

　　小猿猴哪里顾得那么多，飞奔至巨猿腿边，借之爬到巨猿肩上。

　　巨猿察觉到身上异样，发狠地拍打自己的身体，几次差点打到小猿猴。小猿猴疯狂攀援跳窜，险之又险地抓住巨猿的肩膀。

　　“呜呜…”

　　血脉相连的感应停滞了巨猿的动作，小猿猴哀切的呼唤声入耳，巨猿的肩膀好似颤了颤。

　　在它面露彷徨之际，一阵悠扬笛音自远方传来，寻常人听了，只觉得宛如天籁，可巨猿听了，却是全身血脉沸腾，连呼吸都沉重起来。

　　“嗷！”

　　巨猿控制不住地仰头咆哮，随即重重一掌，打在自己肩上。

　　“小猿猴！”

　　夕浣纱高声喊道，身形如燕地飞跃而起。

　　小猿猴惊恐地望着巨猿硕大的手掌，于电光火石之间跳下了它的肩膀，匍匐在他背上。

　　巨猿自伤一掌，却不罢休地疾跑跳跃，势要将小猿猴甩下身去。

　　小猿猴死死抓住它背上毛发，不断地发出哀鸣声，试图唤回巨猿的神智。

　　“嗷！”

　　巨猿的吼声盖过了小猿猴的哀鸣，夕浣纱站在高墙之上蓄势待发。一旦小猿猴有危险，她必定出手相救。

　　上官辞、西风琼宇、虞芽俱是胆战心惊地看着这一幕，刀剑随时准备出鞘。

　　那笛音似乎让巨猿头痛欲裂，它目呲尽裂，几乎渗出血来。

　　小猿猴抗衡不了巨大的甩脱力，终是手爪一松，自巨猿背上极速掉落。

　　“呜！”

　　小猿猴吼声悲切，离开了巨猿的身体，于半空中无可借力，只能绝望地下坠。

　　就在它泪眼婆娑地盯着巨猿，只当这是最后一眼之时，一条白绫倏忽而至，紧紧地缠绕住它，强大的劲力抵消了大半下坠之力。

　　夕浣纱吐出一口鲜血，抓紧白绫的双手传来难以言喻的撕裂之痛。

　　在小猿猴落地前，上官辞、西风琼宇和虞芽一齐接住了它。

　　白绫散开，小猿猴总算无性命之忧。

　　夕浣纱放下双手，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摇摇欲坠。

　　虞芽飞跃至她身边，扶着她一并飘然落地。

　　上官辞查探她双臂，“浣纱，你的手…”

　　她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夕浣纱虚弱道，“我没事，小猴子如何了？”

　　小猿猴并未受伤，它知道是方才的白绫救了它，而那白绫正缠在夕浣纱手上。

　　“呜呜…”

　　小猿猴呜咽着拱了拱她的肩膀，夕浣纱笑脸惨白，“这下知道感谢我了吧。”

　　小猿猴再呜呜两声，夕浣纱笑道，“不必感到愧疚，我的自愈能力也很强，这点小伤，很快会好的。”

　　小猿猴安然无恙，可巨猿仍在发疯。

　　满城百姓尽皆逃散，而这座空城，就快要沦为废墟。

　　上官辞和西风琼宇祭出刀剑，试图击败它以阻止它继续破坏。

　　巨猿无所畏惧地盯着渺小的人类，刀光剑影，岂能伤它分毫？

　　然而冷月、雁凌并非普通刀剑，上官辞和西风琼宇尊重对手，各自使出了破苍穹和风雪隐。

　　这是他二人第一次在实战使用这两招，强大的杀伤力连巨猿都不敢小觑。

　　“轰！”

　　巨猿以□□与刀剑相撞，上官辞和西风琼宇浑身火热，全神贯注地与其周旋。

　　未成想巨猿的□□如此强硬，两相抗衡之下，只绽开些皮肉。

　　反观上官辞和西风琼宇二人，却因反震之力而内息倒流，双臂僵硬，又因散发和凌乱的衣衫而显得有些狼狈。

　　巨猿淡漠地俯视二人，岩石般的手掌一挥，上官辞和西风琼宇便不得不疾风般闪开。

　　夕浣纱担忧道，“怎么办，阿辞和琼宇不是它的对手。”

　　以她此刻的状况，无论如何也使不出远红尘了，而虞芽所掌握的武功绝学名为仙魔终，其威力是四门绝学之最，但师父曾说过，芽儿这一生，甚至未必能使出一次仙魔终。

　　与她是否刻苦修炼无关，与她是否天资过人无关，一切只看时机。

　　他们才下山不久，时机显然尚未成熟。

　　虞芽死死看住战场形势，若是上官辞和西风琼宇有危险，她又能做什么呢？

　　“破苍穹！”

　　“风雪隐！”

　　上官辞和西风琼宇狂吼出声，拼尽全力地最后一击。

　　“嗷！”

　　这渺小却力量无穷的两人到底在做什么？巨猿十分不耐地挥掌，刀锋剑芒汇聚成一股滔天巨浪，向它侵袭而来。

　　如雷鸣般的巨响令在场的人、猴都是头脑震荡，声浪在耳边炸开，夕浣纱的脸色更为难看，虞芽也是面色一白。

　　而上官辞、西风琼宇身在风浪中心，自是受损深重，只得猛烈地倒退，艰难落地之时，俱是口吐鲜血。

　　“琼宇，阿辞！”

　　虞芽飞奔至两人中间，扶了扶西风琼宇，再看了看上官辞，“阿辞，琼宇。”

　　两人皆是受了重伤，虞芽急得不知怎样才好。

　　西风琼宇咬牙笑道，“芽儿，你急什么，我和阿辞不是好好的么，你若是急哭了，倒像我危在旦夕了似的。”

　　虞芽忙道，“你别胡说，也别逞能。”

　　西风琼宇抹去嘴边的血，“死猴子皮肉比钢板还硬，要不是冷月和雁凌非寻常兵器，只怕已经碎成片了。”

　　上官辞禁不住咳了一声，又再咳出血来，虞芽惊惧道，“阿辞，你怎么伤得这样重？我这便运功为你疗伤！”

　　上官辞面无表情道，“是我太高估自己了。”

　　实战中动用绝学，若不能掌握好每一分力气的用向，便不要妄想将招式发挥到极致。可他方才分明是孤注一掷了，那等同是在以性命相搏。

　　虞芽转到他身后，为他灌输内力。西风琼宇见状，只好自行调息。

　　岿然不倒的巨猿喘息声粗重，人类在它眼中不过蝼蚁一般，可这两人竟能让它产生压迫感。

　　它甚至感到一丝疲惫，似乎没有力气再怒吼，没有力量踏平这片土地。它眼中的赤红似乎淡了几分，心中的挂念隐约浮现，脑海里记忆的碎片拼凑起来，幻化成一道虚影。

　　它究竟是为何而来？那是谁的影子？

　　正在此时，小猿猴好似看出了它的疑惑，发觉了它的犹豫，于是再度哀嚎起来，其声如泣如诉。

　　巨猿闻声望去，虚影似乎与之重叠，那是…那是它的孩儿！

　　是了，它是来找自己的孩子的，它以为这片土地上的人伤害了它的孩子，所以它怨恨，所以它愤怒。它发狂似的捣毁一切，其实是为了报复，为了宣泄它的怨恨与愤怒。

　　可它的孩子还好好的，原来它的孩子就在眼前。

　　所谓母子连心，小猿猴感觉到它周身气场的变化，顿时兴奋起来，不顾一切地跑到它脚下。

　　娘亲，你终于想起我了！终于认出我了！

　　偏偏在这样紧要的关头，笛音如催魂曲一般再度飘来，巨猿麻木的心脏才刚有所动摇，便再次迷失了自己。

　　它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去，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令小猿猴措手不及，避无可避。

　　只见小猿猴被巨猿一脚踢飞，重重地落到地上。这一次，即便是心系战场的夕浣纱也无力相救了。

　　“小猴子！”

　　夕浣纱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拖动虚弱的身体向它跑去。

　　“小猴子，小猴子…”

　　上官辞、西风琼宇、虞芽同样意料不到这骨肉相残的一幕，相互搀扶着走到小猿猴身边。

　　只见小猿猴气息奄奄地躺在夕浣纱怀里，流泪不止的双眼却仍看着巨猿。

　　娘亲…

　　巨猿忽然感到撕心裂肺得痛，那笛音像是一条阴冷黏腻的毒蛇钻进了它的脑子里，不断啃噬着它的意识与神智。

　　它痛苦万分，竟是以头抢地，砸出血来也不肯听。

　　“呜呜…”

　　小猿猴自知命不久矣，看到娘亲如此痛苦，它痛在己身一般，对这世间再无留恋。

　　“不要…不要，小猴子你不要死…”

　　夕浣纱无力回天，捧着小猿猴逐渐冰凉的身体痛哭失声。

　　娘亲，我们一起走吧。

　　小猿猴缓缓闭上眼睛，生命的气息逐渐消失。

　　巨猿有所察觉一般，顶着头上的血窟窿，向小猿猴走近了些。阴影覆盖住夕浣纱和小猿猴的尸身，巨猿浑身颤动，它想摸一摸自己的孩子，可是它不敢。

　　眼中流下一滴血泪，巨猿终于支撑不住地轰然倒下。

　　早已泣不成声的夕浣纱看向虞芽，虞芽知晓她的意思，便抱起小猿猴，走到巨猿肩旁，再将小猿猴轻轻放到它臂弯里。

　　巨猿留下最后一声悲鸣，便永远地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