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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霸下破壳若来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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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师父……”穆清露睡得正迷糊,隐约听到有人在叫她。睁开眼看了看,是龙珣瑱。
窗外有乳白色光芒照入,穆清露翻了个身,不耐道,“这才什么时辰,你来我这屋作何?”
“师父,你看。”龙珣瑱怀里抱着一颗流光溢彩、晶莹剔透的蛋,小心翼翼地往她眼前放。
穆清露一瞬清醒过来,手在床头的木盒子中扒拉扒拉,竟不见霸下的踪影。再看龙珣瑱的手中,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来,狠狠瞪了一眼小瑱瑱,道,“你这不孝徒儿,为何不经师父同意就私自动师父的东西?”
龙珣瑱委委屈屈,“不是的,师父。徒儿方才睡觉时觉得肚皮上有东西滚来滚去,一睁眼就发现这么一个蛋,我见它漂亮,才拿来给师父瞧瞧。”
穆清露蹙眉,这霸下卵又没有长腿,怎可能跑到龙珣瑱的房间?正疑惑着,只见那蛋竟然动了动,在她手心里滚了滚,接着长腿了一般跳有两寸多高,她没能反应过来去接着,那颗蛋险些砸地上。龙珣瑱急忙弯腰,用双手捧住。他直起身来,小心地将蛋举到穆清露面前。他手小,那颗蛋又不安分地滚来滚去,师徒二人只好将蛋放在平铺着的被褥上。
柔软的被褥之上,霸下卵来来回回滚了几遍,穆清露心道,昨夜里收到这颗卵时还是个安静不会动的,怎么过了一夜,竟如此活泼了,难道……是要出壳了?
她正想着,那颗蛋突然停了下来,又开始一动不动,只有晶莹的光彩泉水一般在蛋壳上流动。她与小瑱瑱头抵着头,屏着呼吸看着那颗蛋。突然,蛋壳莹光突盛,直照的师徒二人眯起眼,在这琉璃一般的光彩中,那蛋,传来细微的碎壳声。随即,从蛋身中间裂出一道闪电般的缝隙来。
从那缝隙两侧,蛋壳逐渐剥落,发出轻微的“咔嚓”声。
那蛋壳上的光芒突然消失,蛋壳裂开,一个小小软软的身体从蛋中扒拉而出。借着破壳的余力,它又向前走了稍许。
只见那小东西,长着一颗三角脑袋,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四处打转,仿佛在窥探这个世界。它的四只脚又短又粗,脚趾间长着蹼一样的肉垫。它的背上披着稚嫩非常的战甲,让人难以想象,它当年是如何成长为颠山倒海,堵住无溟之火的霸下之王。
龙珣瑱惊叹道,“这是只小乌龟吗?”
接着,龙珣瑱便听到了他的师父以前所未有的温柔语气回道,“不,它是霸下之王,是我的阿木。”
“霸下?那是什么东西?”
穆清露恢复了正常语气,先是抛给她小徒儿一个白眼,才解释道,“龙生九子,其六为霸下,阿木便是霸下。瑱瑱,你要多看书了。”
龙珣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奇道:“师父,你看这小乌龟还长了一口尖锐的牙齿!”
“无知小儿,你师父都已经告诉你吾乃霸下之王,你怎敢还称呼吾为乌龟?”
师徒二人蓦的听到一声稚嫩而又严肃的声音,都呆了呆。龙珣瑱张了张嘴,眼睛瞪得溜圆,“师父,乌龟说话了?”
“……”
穆清露决定不理会这个缺心眼的傻徒儿,她有些震惊地看着那霸下,许久,才道,“阿木,是你吗?”
那小小的霸下努力昂起头颅,有更小的泪珠从它黑豆般的眼中滴下,它缓缓回道,“是我,神医大人,我回来了。”
我回来见你了,从无溟之火燃尽生灵的炼狱之中,从冰封雪塑的环石台下,回来了,回来见你。
龙生九子,其六为霸下,贝德善文,好负重。它曾扛起三山五岳,生起气来往往便地动山摇,连衡淮仙君也奈何不了它,直到遇见那样一个女子。那样一个风姿飒飒,剑眉星目,一笑起来天地黯然失色的女子。
她对着它道,“听闻你是霸下之中最老的一只,高龄两万岁,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它感到有些新鲜,是啊,它高龄两万余岁,从它生命中穿梭而过的人不计其数,如过眼云烟,难以估计,却从未有人如多年老友重逢一般问它,“这些年你过得如何?”
她立在荆山之巅,面对着想要把荆山背上背的它,身侧是荆山那些迂腐可笑自诩正义,却又不敢冲撞它的所谓名门修士。
便是在那样的剑拔弩张之下,她问它。
两万多岁的老乌龟故作镇定地回道,“颠山倒海,好不快活。”
“哈哈哈哈哈。”一阵爽朗的大笑之后,那女娃子问道,“我听闻你曾助大禹治水,为九天圣物,后到衡淮仙君殿中负万物碑,怎今日得闲到荆山来作客?”
那云淡风轻的语气,仿佛不曾看到它几乎掀翻荆山,毁坏庙宇,仿佛它真的是到这小小山头来作客的。这样想着,它心中的恼怒竟淡了许多,“吾负万物碑,百载一休。此次经过你荆山处,眠于地下,被你荆山中人当做提升功力的灵药,险些放在釜中煮了。这桩罪责,便是颠了你这座山,也无不可。”它千百年来睡眠一直奇差,难得有了些许困意,便化作幼型,眠于山谷里一条清溪河畔,不知为何,被那身穿荆山仙士服的人挖了出来,放在锅里,配着八角花椒,险些一锅炖熟。
它堂堂天下第一霸下,何时受过这等凌辱,待那水开将它烫醒之后,它还以为不过是火山喷发,它落入了熔岩之中。可是那八角花椒加上快炖熟的乌龟肉味,生生又把它香明白过来,它这是被人炖了。
真真的一笔奇耻大辱。
那周遭修士闻言,面上皆露出羞愧来,唯有这女子依旧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地辩解道,“霸下仙君乃上古神物,历经沧海桑田之变,想必是不会与我们这些半截子仙人一般见识。且炖……烫到仙君的,不过是荆山门下一名尚且稚幼的修士罢了,所谓不知者无罪,荆山定会对仙君赔礼道歉,弥补仙君损失,仙君又何必如此损人仙山,坏人庙宇?”
一番话愣是把它气笑了,它对这女娃子感了兴趣,觉得平白枯燥的龟生中,终于有了些颜色。它大度道,“你这女娃好一张利嘴,也罢,若想让吾放过这座山头,也不是不可。”
那女娃眼眸一亮,“仙君此话当真,那不知仙君有何条件?”
“吾看你这女娃比看这些白衣禽兽顺眼多了,吾近日游历人间,有些枯燥,你若是愿陪吾一同游历,吾便放过荆山。”那荆山修士多是白衣飘飘,难以得道成仙,便只好通过外在来提升一些仙气,于是就成了霸下口中的白衣禽兽。
它说出这一番话时,心中是有些忐忑的,然出乎它的意料,那女娃竟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御剑到它背上,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竟是半分也不见外。
它黑了脸,不客气道,“下去!”
穆清露:“??”
它冷哼了一声,原地化成人形来,“砰”地将穆清露从身上摔了下去。穆清露突然掉在地上,一时竟未能反应过来,抬头朝身前的人望去,只见眼前哪里还有一只巨大的乌龟,分明站了个身材矮胖,皮肤黝黑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
她张了张嘴,只见从那少年模样的口中传出熟悉的声音,“吾背,迄今唯有禹帝站过,你也敢站上来?不怕九天之上劈下来一道雷帮你及早托生投胎?”
“走了!”那霸下变作的少年人随手唤来一朵仙云,拉上她便开启了一人一龟游山玩水之路。
“阿木,好久不见。”
龙珣瑱看着他师父脸上带着怎么都憋不住的眼泪,嘴角和眼睛里却又是笑着的,张了张嘴,问道:“师父,这位是?”
二十年未见,面对着面热泪盈眶的两个人终于又注意到了他,穆清露抽了抽鼻子,“瑱瑱,叫峮木叔叔。”
“……”龙珣瑱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对着这头刚出生,巴掌大的小乌龟叫出叔叔来。
穆清露等了半天,也没等来瑱瑱的一句峮木叔叔,着急的在他头上拍了拍,龙珣瑱这才委委屈屈地喊道,“峮木叔叔。”
霸下峮木转了转自己的小脑袋,看向龙珣瑱,“你这孩子身上有龙瑞之气,吾昨夜感应到之后,竟不由自主地亲近与你,染了些你身上的灵气,今日才得以破壳。”又转头看向穆清露,嘱咐道,“悉心教导,来日必成大器。”
穆清露点了点头,对着龙珣瑱说道,“你去厨房将粥煮上,为师与老友重逢,需得叙旧。”
龙珣瑱乖巧的点了点头,转身一蹦一跳地跑出房间。穆清露欣慰地看着徒儿跑出去,低头对上峮木一双黑幽幽的打量她的眼神。
她被看得有些发慌。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峮木终于没忍住开口,“这么多年,你果真还是没变,让这么个小孩子去做饭。”
唉,可叹他当年兴许真的是老眼昏花,没看出来穆清露其实是个不靠谱的货。
当年,他脑子一抽,带上了穆清露去云游。路上,这女娃跟没见过世面似的,看到什么都想装自己口袋,闻到什么香的就往自己嘴里塞,到一处名胜就非得刻一句“穆清露携峮木到此一游。”
路过濡山时,恰逢与衡淮仙君交好的杜染仙君正在他的洞府中休沐,看见了他两人,便客客气气邀进来作客。
杜染仙君的洞府内,种满花花草草,香气扑鼻,美景怡人。他正和仙君寒暄着,身后穆清露随手揪下来了一朵花。随着她将花朵往自己鼻间放,地上一大片的花开始一瓣一瓣、一朵一朵地灰败下去,连带着枝枝叶叶落于土中,最后化为灰烬。
那花叫无里,性忠烈,折一花死一片,是仙界头一号难以种活的仙花。
杜染的脸都绿了。
他没能想到,这片无里花在他的园子里活了几十年,开的是繁花似锦,姹紫嫣红。上穷碧落下至黄泉,仙门百家能找出来一片和他的相媲美的无里花来,他的名字就倒着写。
因着无里花名声在外,哪怕是仙界的小兵小将也都在《仙界生存必备指南第一册》见过这种花的样子,知道这种花的臭脾气的。高阶一些的神仙更不用说,哪里会有像这个丫头这般上来毫不客气就用手掐的。啧,这丫头还是个凡人。
峮木知道这件事确实是穆清露行为失当,他活了两万年,向来是个讲理的,不推诿,不逃避。先是好好说教了一番穆清露,让她诚心诚恳地给杜染道了歉,又为了补偿人家,自发提出一定要为仙君再种出来一片无里花。想法是好的,结局却太惨不忍睹。
两人自此便在杜染的仙府内暂住了下来,杜染的厨子以前是凡间的御厨,杜染下凡时偶然吃了一次他做的菜,从此惊为天人,想方设法把厨子升做了一个小仙,又弄到自己的洞府中来做饭。杜染都感到厨子手艺不错,穆清露和峮木自然也感到是极好的,种花的那些日子,两个人天天一顿三餐不落下,吃得肚皮滚圆。花没种出来,肚皮上却多贴了二两膘。
峮木自觉吃了人家饭,白日里种花就越发卖力,眼看着无里种子终于长出了根绿油油的芽,开心的跟个二傻子一样,转头就去寻杜染来看。
结果,他刚拉着杜染跑过来,就眼见着穆清露一把将那小芽给拔了出来,还笑眯眯地邀功道,“仙君,峮木,你们看,这前几天种下的种子旁竟长出了跟草来。”
峮木一口气险些没上来,爱花如命的杜染看清楚了她手中那颗小芽,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着她,“你你你,这是无里长出来的芽!”
穆清露:“……”
杜染经此一拔,深觉自己与无里花甚是有缘无分,终于放弃种无里,请了峮木带着穆清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