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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往尸路往来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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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地宫不仅昏暗,而且空空荡荡,四面俱是墙壁,唯有南面一处高座。
顾隐珩向那处高座走去,只见那把金玉锻造的座椅上左右刻着血红色的赤霞,他将手放在右侧的扶手上,行云流水般向上摸索去,中指随之自然而然地向下一扣,一处小小的机括立刻向内凹去,座椅后的墙壁中央缓缓发出收缩的咔擦声。
很快,一处拱形的石门出现在两人面前。
顾隐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下意识地不明自问道,我为何知晓这里有机关?
他心中疑问重重,不远处龙珣瑱朝他比了个大拇指,随后朝着那处门走去。
门外倒是比这殿内要亮上一些,是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点上了火把。
“我们是在谣河河底,这座地宫便必定是谣河河神的河神宫了。我还是第一次见河神宫做成这样的,哪里像地仙的住所,说是牢狱也有人信。”龙珣瑱忍不住出声吐槽道。
“这不是河神宫,这里是赤霞宫。”他开口道,有些担忧地朝着甬道深处看去。
“赤霞宫?这名字甚是熟悉,我似是听过。”龙珣瑱皱眉回忆着,顾隐珩却已向他解释起来。
“谣河河底有两处仙宫,一处是河神宫,是放在明面上,为人所知的。还有一处,”他顿了顿,向那甬道踏入,“便是这里了,叫做赤霞宫,是谣河第一位河神的仙宫。”
“那谣河后来的河神为何不住赤霞宫,而要另建宫殿呢?”龙珣瑱不解。
顾隐珩向前走,未见到有陷阱,回头示意龙珣瑱跟上,“我曾在荆山藏书阁的一本残卷上读过关于这位河神的轶事,据说那位河神亦正亦邪,曾研制出了许多残忍诡秘的禁术。”
甬道深处的空气有些稀薄,他深吸了口气,继续道,“我初到此地,先是到了河神宫,那里就是普通地仙仙宫的样子,但是未遇到谣河河神。尔后我在找出口的过程中,不慎从一处密道摔落,就遇到了血魔阵。”
“若我未猜错,赤霞宫便是在河神宫之下。这条甬道,描述地与那残卷中的极为相像。我至今还记得这条臭名昭著的甬道的名字——往尸路。”
“往尸路?何意?”龙珣瑱求知欲顿生。
“你看看这地面和墙面上,这一大块一大块的暗斑,应该是一千年来干涸的血迹。”
龙珣瑱随即仔细地看去,口中顿时惊呼道,“还真是,我自从入了这条甬道,一路都闻着甚为浓重的血腥味。我还以为是从你身上传来的,现下看来,倒还有此者的功劳了。”
“嗯,”顾隐珩颔首道,“往尸路,来往一趟,入时为人,出则为尸。这便是往尸路之意了。当然,这名字可不是那位河神自己起的,而是当时的巫族族主封给他的。”
他说到这里,轻轻皱起了眉毛,思索道,“话说,那位河神叫什么来着?一时竟记不起了……”
“谣临,”龙珣瑱突然接话道,“叫做谣临。你晕过去之前,我见到了那位原河神,如今平谣城里的瘟疫便是拜他所赐。我本还不解,好端端的,为何一个人会有那样大的恶念,残害那么多无辜百姓。如今听你说了,便明白了,这是千年都改不了的恶毒。”
“原河神如今竟还在人世?”
“应该是在的。”龙珣瑱说完,突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已经没有路了。
“这里怎么是一条死胡同?”
面前数米的地方是一堵墙,一堵刻画着如适才殿内座椅椅身上赤色花纹的墙面。
顾隐珩抬脚向前走去,却被龙珣瑱一把拉了回来。
“别过去,可能有什么机关。”
“我会小心的,”顾隐珩抽出紫锋剑,他修习的是冰系法术,此刻运功,冰刃从他的掌心生出,顺着剑身蔓延,到剑身断裂处迅速而自然地接上,一直延伸到剑尖处。
龙珣瑱在修炼这方面向来学术不精,往往连最基础的火势都控制不好,更遑论像他这样随心所欲地将冰幻化成武器了。但他是个心大的,遇见别人在某一方面表现得好时,往往是不吝赞美的,“不错,紫锋剑镀上一层银霜看起来倒更为锋利了!”
“嗯!”顾隐珩难得受了回他的夸赞,此刻眼睛笑的微微弯起,他将手中紫锋托出,任凭它去探路。
紫锋撞在了墙面上,在上面探寻了许久,也未曾触到什么机关。他便将紫锋收了回来,“看来,这里倒只是一条死路而已。”
只是打脸来得太快,他的话音刚落,脚下的地面突然一空,两人便猝不及防地朝下面落下去。
一片昏暗中,传来了两人砸在地上肉疼的撞击声。
龙珣瑱:“……”真好,不过一条死路而已。
顾隐珩:“……”真好,这个地方我曾来过。
顾隐珩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再次落到了他最初遇到血魔阵的地方。
还买一送一,带上了龙珣瑱。
顾隐珩飞快地起身,紧张地去看龙珣瑱,“可有受伤?”
龙珣瑱揉着撞疼的身体,勉强站起身,“无妨。”
他朝着头顶望去,上面漆黑一片,他在心里估测了一下,他们距头顶上的往尸路约有七八米。
这个高度,没骨折,算得上一桩幸事。
“这里的血魔阵没有了。”顾隐珩警觉地环顾周围,同龙珣瑱解释道,“我从河神宫不慎落下时就是被困到了这里。”
黑暗中,龙珣瑱走到了一处墙壁前,他站在那里一丝不动,顾隐珩逐渐察觉出来异常,他不动声色地走过去,顺着龙珣瑱的目光望过去。
这里光线极为昏暗,可是那墙壁后一双亮的有些发红的眼睛就这样落入了他的眼中。
他原以为的普通墙壁,竟是几近透明的,而随着那一双眼睛映入他们的眼帘,是周围一双又一双同样明亮的瘆人的眼睛。
顾隐珩当即拉着龙珣瑱后退了两步,远离了那堵墙壁。龙珣瑱的手心濡湿冰凉,已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墙是琉璃做的,里面的都不是……活人。”龙珣瑱说完,艰难的拿出一个火折子点亮,借着微凉的光,他们环视了一周,一股冷气顿时从脚底直达头顶。
隔着透明的琉璃墙,他们逐渐看清了墙里面的景象。
无数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木偶人一个一个紧挨着包围了他们,而这些木偶人的模样是照着未羌,或者说是谣临刻画的。它们都身穿简单的白色衣袍,面容俊美却毫无生气。
“他们只有眼睛不同,是……不同的人的眼睛。”龙珣瑱轻声说道,“但是眼睛也不是活的,它们的眼睛虽明亮,瞳孔却是涣散的,是死后人的眼睛。”
顾隐珩转头与他对视一眼,“为何……都是未羌的模样?难道我们遇到的未羌也不过是一个木偶?”
“不是未羌的模样,”龙珣瑱否定了他,“是照着谣临的模样,连未羌也是谣临的模样。这些木偶,应该是用了什么禁术,将人的眼睛封进去。你看的那卷残书上,可有对谣临的秘术的记载?”
顾隐珩摇了摇头,“太久远了,我服用清心丹后记忆更是一落千丈,很多东西都记不得了。”
龙珣瑱微微蹙眉,“说到这儿,你当年是在荆山犯下了什么罪,要受清心丹的惩罚?”
顾隐珩沉默了,他当年……
他几乎快忘了他当年是什么样子了。
他已经忘了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曾心仪桑珞,一次醉酒险些做下了糊涂事。后来,在环石台受罚的时候,无意间打开了荆山被遗落的密室,密室里有一只被封印了千年的猫妖,那只猫趁我当时全身法力被禁附了我的身,闯出禁室,大开杀戒,许多荆山弟子死于我剑下。”他尽量压抑着提及此事心中的痛苦,用平淡的话同龙珣瑱解释着。
是的,他曾经不是如今这样的,不是如今这样在外人前敛眉屏息,消沉颓唐,时不时犯病了还会人鬼不如。
他也曾同那些年少成才的少年俊杰一样,身怀绝技,张扬恣意,眉眼间全是不畏世事的潇洒,也曾喜欢过一个姑娘。
他喜欢桑珞,尤其喜欢她的眼睛,宽窄宜适,灵动明澈,里面似乎总包含了无限温柔。
但是桑珞并不心仪他,桑珞所喜欢的,是他们的大师兄——温润如羊脂玉的聂尧。所以他一直未曾表明过心意,只尽力做好一个师兄的样子。他对桑珞很好,好到桑珞将他当哥哥一样看待,于是那些日子虽有缺憾却也温馨。
直到他一次误饮了风轻不知自何处弄来的解语酒。
那种酒可以让人直视自己心底最深处的欲念,而难以自制地将那欲念释放出来。
他的欲念,是桑珞。
风轻很是宝贝他的解语酒,是桑珞耍小性子从风轻那里偷偷顺出来,又拿给他分享的,已是将他当做了最亲近的人。但是谁也没想到饮了酒后的他……居然险些辱了桑珞,若不是,若不是最后一刻,聂尧闯了进来,他便真的罪无可恕了。
当时的掌门是他的师父傅无音,给他的惩罚是,禁了全身法力,鞭笞三百,在禁室面壁三年。
但是谁也没想到环石台那么多处禁室,唯有他被禁锢的禁室里,还藏了有千年的玄机。禁室墙壁之后竟还藏着一处封印妖物的密室。
他从未那样恨过自己的好奇心和不安分,他打开了那处密室,又放出了猫妖的妖魂。彼时他受着罚,全身法力被禁,与常人无异,猫妖的妖魂顺势附在了他的身上,闯出了禁室,操纵着他,亲手弑了十数位荆山子弟。
这虽并不是他的本意,却终归是经他的手犯下的。自此,他便再也不是荆山此代弟子中最出众、最令人惊羡的那个了,而是有了新的身份——妖邪。
银发妖邪。
险些被处死,险些被驱逐出师门的银发妖邪。
他讲的平淡,龙珣瑱却听得心惊肉跳。
无意伤害了自己喜欢的姑娘。
又亲手杀了自己同门的师兄弟。
这样的事情落在谁身上都是无法承受的一笔罪孽吧。
却偏偏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也并不全是你的错……”龙珣瑱欲言又止,安慰的话一时不知如何说起,顾隐珩却已是早已习惯了。
“那卷残书上的东西,我虽忘了许多,有些却还是有印象的。”顾隐珩隐藏了内心深处的情绪,继续同他讲起当年惊鸿一瞥中看到的残书,“书上有一段,讲的是赤霞宫主,也就是原河神谣临,同巫族大名鼎鼎的一代族主顾蓁的秘史。”
顾蓁此人,龙珣瑱已是不再如对待一个历史人物一样陌生了,只是听顾隐珩提起,眼皮难以自制地一跳。
他正专心听顾隐珩讲述着所谓的秘史,却见他面色有些古怪。
面色古怪的顾隐珩默了默,还是缓缓讲道,“据说族主顾蓁曾救过这位河神的性命,故这位河神对顾蓁已是情根深种。只是他后来继任了赤霞宫主,而赤霞宫与巫族皇族是有血仇的,所以顾蓁并不接受他,而且后来顾蓁有了一位极受宠爱的男宠,两人的矛盾因之激化。”
龙珣瑱:“……还有这等八卦?”
顾隐珩点了点头,“书里还特意用了两页描写那位男宠的相貌,说是面容娇美若好女,体身白皙而美风姿,风流韵致却是自成的清冷高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