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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寒冰牢中遇二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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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珣瑱跟着风轻出了无嫉阁,一路向东走去。路上遇到有扛着铁锹、锤子,推着砖瓦,拉着大圆木的做工百姓。他多年不曾下山,难得见着这么热闹的场景,便放慢了步子,好奇地将脸扭过去看着他们。
正津津有味地看着这充满烟火味的场景,突闻一声重重的砸地声,蓦然吓了他一跳。只见前面几位工人扛着的一根木头赫然从他们的肩头砸在了地上,接着又是一阵噼里啪啦,那些工人手中的工具掉的掉,手里的推车倒的倒,几乎像是被同时下了什么符咒,又像一幅大型碰瓷现场,一双又一双眼睛带着惊艳带着惊叹看向他。龙珣瑱后退了一步,咽了口唾沫,转头,对上了风轻幽幽的眼神。
“……”
“我……他们……你……”他一脸无辜,张口结舌了半天,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些做工的人,又难以置信地指了指风轻,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风轻轻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与他换了位置,用自己高壮的身姿挡住了龙珣瑱……那张分外招人的脸。
两人加紧了步子,很快离开了大型碰瓷现场。今日的风轻格外得安静,路上还不曾与他多说一句话,倒是让龙珣瑱有些紧张。为了缓解一下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龙珣瑱想了想,开口道,“适才那些百姓可是来修缮昨日夜里的殿宇的?”
风轻微颔了颔首,道,“是了。”
“那冒昧一问,昨夜那头神兽,贵派是打算如何处理的?”
“獦狙兽乃是上古神兽,荆山并不能擅自决定如何处置,此事还需等候衡淮仙君的令牌。”风轻解释道。
“衡淮仙君?可是那位将要继承天帝位子的?”龙珣瑱来了兴趣,好奇的问道,“那位仙君与贵派还有这等关系?”
风轻对他微微一笑,算是默认。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才隐约看见前方一处极高的楼阁,上书着“端雅阁”三个规整庄严的鎏金大字,周遭是一片又一片雪白的树开出的花。很快,一阵浅淡的梨花香从前方传来,龙珣瑱脸色微变,他终于察觉出风轻今日哪般不对了!
他强忍住紧张,将手伸向自己怀里随身必带的保命药粉,不动声色地拿在手中。
风轻的步子是越走越快,快到那院落门口时已错开了龙珣瑱半步,一阵莫名的心悸传来,他再也忍不住了,勉强保持镇定地唤道,“风道友。”
风轻下意识地回头看他,就在他即将转过来时,龙珣瑱“嚯”地将手中倒腾了半天的药粉一股脑朝着风轻的面门撒去。
“你这是做什么?”风轻厉声问道。
龙珣瑱不理会他,提起一口气就慌不择路地朝着山林的方向跑去,身后的风轻本勉强算作清朗的眼神阴翳下来,他干脆地一把撕掉自己面上的伪装,朝着龙珣瑱抓去。
龙珣瑱仓皇间回头,心头一沉,这个风轻果然是假的,那是个对于他算不得陌生的男人。那正是他在山间时遇到的……王铁柱!
身后一阵凌厉的掌风袭来,他仓皇间回头伸手去挡,却没料到那竟是声东击西的一招,他的后颈顿时迎来重重一击,瞬间天昏地暗。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在心里暗暗骂了他不靠谱的师父,亲手把他送来了这是什么龙潭虎穴?
再醒来时,龙珣瑱是生生被冻醒的。五月的天气,已然有了夏暑的气息,怎会这般冷?他眉头皱紧,下意识地想要翻身换个舒适些的睡姿,周遭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
那声音极为陌生,明明是离他不远处发出的,却像是远自天边,带着不容他人置喙的坚决与高高在上。
是谁?
他的睫羽轻轻颤动了一下,只听那道声音悠悠道,“人你可以带走,东西要留下。”
东西?是什么东西?他想着,尔后逐渐费力的睁开眼睛。
这一睁眼,可极为不得了。周遭俱是黑黢黢的,唯有壁上隔得很远搁着一个很是寒酸、明明灭灭的火烛,映着地上无数的巨大冰块,地面亦是由冰块铺成,难怪这般寒冷。三面为墙,只有一面是由一根根铁柱围成,他反应过来,自己这竟是被关进了冰牢中。
“醒了?”耳畔一道粗犷的声音突然传来,吓得他浑身一颤。就着昏暗的光线看过去,正是那化作风轻将他骗来的王铁柱。
王铁柱见他醒来,微微一笑,面上的横肉都随着他的一笑而抖动起来。龙珣瑱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尔后扶着地面想要站起来。
好狠的心。他在心里叹了叹。神医谷世代弟子俱是以火术为修炼根基,荆山果然是与神医谷交好,这等秘辛也能知道。他试着运了运气,果然,体内本还算充盈的内力此时是一泻千里,手脚也发软。
王铁柱却很是客气的伸出手,将一站不成又跌倒了的他扶了起来。刚站起身,他便一把推开了王铁柱,脚步凌乱地后退,背上撞上了冰牢里的铁栏。顿时,从背上传来一阵钝痛。顾不上那么多,他将手伸向怀里,摸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有摸出来。
“你可是在找这个?”王铁柱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纸包,呈现在他面前,大方地朝他一伸,“给。”
“……”
他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继续警惕地盯着他。
“那个,山涧里的事情多有得罪。”王铁柱见他不接,也不强求,摸了摸鼻尖,有些尴尬地说道,
“你将我带来此地,所求为何?”龙珣瑱开门见山地问道。
“咳咳,那个,我姓王,叫铁柱,家在荆山往西八百里的鹤鸣洞,上有一八十岁老母,下有一嗷嗷待哺的三岁小妹。小妹生来命苦,胎中带煞,落地即大病一场啊大病一场……”说着说着,王铁柱竟情难自禁地哼起了越调,生生带出了些许喜感。
“停,”龙珣瑱打断了他,一本正经地问道,“你八十岁的老母七十七岁高龄给你生的小妹?”
王铁柱:“……”
“老实交代,为何绑我?”龙珣瑱不耐烦地问道,心里猜测到这多半是求医的,既然带了个“求”字,那被求的自然要理直气壮一些。是以一时间形势调转了过来,他不像是被绑的,反而像是绑人的。
“为了求医。”王铁柱许是放弃胡搅蛮缠,直直地回道,“小妹是三百岁,病是真的大病。”
“三百岁?”龙珣瑱睁大了眼睛,随即翻了个白眼,“你逗我呢?”
“是真的是真的,我老大没有骗你。”一道急切切的声音凭空从他的背后响起,唬得龙珣瑱向前一扑,站到了王铁柱身后。
只见那铁栏外站着一只足有成年人高的白狐,生着九根尾巴,在身后一根根地招摇着,面上一双兽眼微微上挑,里面全是急迫。
龙珣瑱:“……”
“铁锤?你怎的跑来了?还化作原型,该吓到神医了!”王铁柱责怪道。
铁锤……龙珣瑱已经无力吐槽这两只狐狸的名字了,现在的狐狸精品味怎么都低成这样了。
那叫做铁锤的白狐狸听到他老大的责骂,颇为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解释道,“这荆山的冰牢太冷,不化作兽型我这受不住啊!”
龙珣瑱看着一只狐狸顶着张兽脸做着人的表情,说着人的话,竟自然而流畅,丝毫不显奇怪,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万物果然皆有灵,他又想起那被他糟践过的大树,心里顿时仿佛梗了根刺。
铁锤又换上着急的神态,摇着尾巴对他道,“这位神医,我大哥并未骗你,珠珠她确实患上了奇怪的病,我们到处求仙问药,都没能治好!要不然……”他说着,竟开始抽泣,语气里更是委屈巴巴,“要不然,我早已娶了珠珠过门。是去年……”
“好了,铁锤,”王铁柱打断了他,转头蹙眉对龙珣瑱道,“他人地界,不好与神医说太多,还请神医与我们到狐狸洞走一趟。”
龙珣瑱迷茫地张了张嘴,“……不是叫鹤鸣洞吗?”
“啊,那是近些年凡人愈发看不惯我们狐族,又是骂狐狸精,又是道狐媚子的,还有那狐朋狗友、狗走狐淫的,甚是难听,对鹤族却是愈发尊敬,便索性改了名,不叫狐狸洞了。”王铁锤解释道。
“原是这般,那你为何不来神医谷找我,反而要在荆山绑我?”
“那个,”王铁柱面色犹疑了半天,吞吞吐吐道,“之前并不知神医,近日来荆山求助,得聂宗主指点,故……来请神医。”
龙珣瑱心中顿感悲愤,他们松岳神医谷如今便这般没落了吗连九尾狐这样的族群竟然都不知道他们了。仍是不依不饶,“为何冒做他人来骗我?还打晕我?”后颈到现在还隐隐酸痛。
王铁柱还未答话,铁锤倒快言快语得解释起来,“此事并非我等本意,只是担心那位不愿让神医去鹤鸣洞!”
“那位?”龙珣瑱蹙了眉 ,问道,“哪位?”
“就是你屋里那位!”铁锤狐狸爪子一拍大腿,嘴里飞速的解释道,“七日前我等来荆山求助,不料在山谷遇到神医大人你,当时眼拙,并不知你便是神医,险些做出些混账事。后追你追到一处山洞,进去之后与那里面的白发鬼怪恶斗一番,甚是难对付。”说到这里,铁锤叹了口气,一脸参透人生真谛的神情,道,“果然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等只好先行离开,进了山门。后经聂门主指点,知晓神医的名头,本要去神医谷求医,却正好遇上大人你来到荆山,今日便自作主张……”
一旁的铁柱也不由得蹙眉点头,接话道,“我等以为你进了那山洞,该是活不了了,没成想你与那白发鬼怪竟也来了荆山派。又见你二人很是亲密,想来是已然在一起,先前的误会不知如何解开,便只好扮作他人将你引出来。”
龙珣瑱无语,没料到这伙人竟是将顾隐珩当做鬼了,堂堂九尾狐,竟然斗不过一只鬼,说出来真是……不甚光彩。
“罢了,”他扶额半晌,秉着医者仁心的原则,还是问道,“不知令妹所得何病?可有甚症状?”
王铁柱与铁锤相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悲痛与无奈,一阵长长的叹息后,铁柱说道,“那病,甚是奇怪。”
听他们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宛若双簧戏一般讲了半天,龙珣瑱终于听懂了一些,他沉声打断他们二人,“嗜睡?”
“岂止是嗜睡!珠珠那日溺水之后,我们在下游将她救回去。自那日起,她风寒了几日,好转一些之后开始头痛,伴随着嗜睡的症状,本还只是晚上睡得久一些,后来白日里吃着饭、走着路都会睡过去。如今,她睡了足足有两月,期间虽醒过来几次,都是不到半刻钟又睡了过去。”铁锤说着,眼里的泪都快挂不住了。
龙珣瑱见不得他人的可怜样,赶忙安慰道,“不必如此难过,待我去看看,就算我不济,还有我师父呢,珠珠会没事的!”
“那便好那便好,珠珠有希望了。”铁柱抹了把眼泪,狠狠抽了抽鼻子,勉强挤出一副笑容,挂在那张充满灵性的狐狸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滑稽,龙珣瑱却没能笑出来。医者仁心,在这种事情上他是时刻记着他师父的教诲和医者的本性的。
“只是,”他斟酌着道,“我此番来,是奉了师命的。你们须得先放我出去,让我将贺礼留给荆山派,再……和那白发鬼怪道个别。”
“应该的应该的。”王铁柱见他答应了,很是激动,“那铁锤你先回狐狸洞吧,我等着与神医一同回去。”
铁锤连连点头,“好,那我便先回去照顾珠珠了。多谢神医。”他朝着龙珣瑱两手一拱,做了个揖,尔后化作一阵旋风,消失不见。
“对了,”龙珣瑱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这冰牢是在哪里的?我们怎么出去?”
王铁柱:“……”
两双黑幽幽的眸子对到了一起,竟是相顾无言,龙珣瑱快被这头蠢狐狸给蠢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