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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送别。上 ...

  •   正是暮春四月天气,细密的春雨洗刷着山上的古树,嫩绿的树叶在黄昏时分也闪着油油的绿光。
      山顶的道观里亮着一盏灯火,开着的窗子里飘进了零星的雨滴,灯下的道人似是并未知觉,依旧专注缝着手里的一件青衣。
      吱呀一声,木门转动的声音划破了山顶寂静的空气,一个青衣的少年推门进来,是他徒儿正初来喊他吃饭。
      师徒两个到厢房用饭,这山顶的天地间,便只有春雨的沙沙声和碗筷碰撞的声音。
      那道士一边吃饭一边心里算着,正初出发的日子大约是四月二十八吧,也很近了。还好近日都是雨天,山上没有琐事,可以把衣裳赶出来。正初也不止一次劝他,出行的衣裳去山下买成衣就好,何必亲自动手缝——真是小孩子的想法,买的衣服怎么能比他亲自缝的合身舒适!
      接连几日都如道士所愿是阴雨天气,上山看病的人被阻住了脚步,那徐义孝道士得了空,正初春夏秋冬的衣服都缝制妥当了,到四月二十七日,义孝已经替正初收拾好了细软,叫正初自己检查了一遍。既然不缺什么,师徒两个便收了包裹静坐着。
      这山上的道观里只有徐义孝一个道士,如今是三十有二,正初是他几年前在山下领来的孤儿,养到今日,也十六岁了。正初虽然叫徐义孝师傅,也只是粗通医书,学了些拳脚功夫,并不是修行的道士。
      二十八日依旧是雨天,寅时师徒两个便摸着黑出发了。这贵青山高峰耸立,只有一条路下山,天黑路滑,徐义孝走不稳似的连连打了几个踉跄,正初一路都劝他赶紧上山,这山路上只要有一个闪失,跌下去便是粉身碎骨,他可不敢大意。
      但义孝还是坚持送他下了山。因是雨天,山下大路上并不见一个人,只听见雨滴砸在油纸伞上的砰砰声和下雨涨起来的龙川河刷拉拉的流水声。
      一直走到新寺镇上,已是黄昏时分,才见稀稀拉拉的行人,笑着和他们问好“徐道士今日下山了?”“徐道士今日好啊!”都是地道的西北方言。
      正初要在这里住一晚,徐道士看他找好了客栈才往回走。
      天转眼黑了,雨还没有停,徐道士两只鞋里都进了水,走一步便噗的响一声。
      进山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看不清路,但徐道士对这里轻车熟路,抹黑上了山。
      回到道观已经将近丑时,黑咕隆咚的道观里徐道士听见自己进了水的鞋踩在地上响地厉害,觉得不习惯,停了脚步,便只听见外面雨滴刷着树叶的沙沙声。
      徐义孝道士在硬床板上辗转反侧,到天亮才朦胧睡着,不久听见叩门声,睁开眼看见一个全晴的晌午,他卧房的门开着,门口立着几个山下上来看病的人,咧嘴友好的笑着。
      徐道士的医术究竟有多高明也没人说得清楚,山下人找他看的病不过是着凉感冒,肚疼脚疼之类的小病,跑那么远找他看病,只是因为山下的庄稼人兜里没有银子罢了。
      徐道士并不富裕,但是寻常城里的老爷们向他求一粒仙丹也许他重金,他自己的衣食多是自耕自种来的,并不需要花销,只养着一个正初,花点银子与他买些东西,也是开销甚微。
      而况现在正初也不在。
      正初不在,徐道士反倒养成了下山的习惯,他以往住在贵青山上,月余年半不下山也是常事,现在却是一天一趟。黄昏时候跟着看完病下山的人一起下山,天黑透了才回来。
      岁月荏苒,那一晚徐道士上山,总听见空旷的山里隐隐传来一阵又一阵银铃样的笑声,他一边觉得这也不可能,一边又相信凭自己的耳力,怎么会听错!
      徐道士走到断涧下面时才在隆隆的水声中听见正初疏朗的笑声,心里也吃了一惊,正初回来了,细细一算,正初走了已经两年有半,过去的日子,他因为知道等待是无望的,存心不让自己等待,因而这两年多过去,再听见正初的笑声,他全当是给自己一个惊喜。
      徐道士盘算着这相隔甚久之后的第一次见面该怎么表现,人已经沿着断涧旁的小路走了上去。断涧上面的小路隐掩在怪树奇石之间,极为险峻,他因为走惯了缘故,反而觉得这路险的可爱。
      “我们就歇在山里算了,反正也走不动了!”一个女孩子清脆的声音响起来。义孝老远听见这女孩子声音虽然清脆,但中气不足,应当是病了。
      “嘘,别出声,有人!”是正初的声音,义孝不觉微笑,这孩子出去两年也长进了,他的脚步声都听得出来,干脆咳嗽了一声,正初在黑夜里欢喜的喊他“师傅,是不是您老人家?”
      正初带来的女孩子叫翠微,天生有些不足,正初带她来义孝这里试一试。两个人赶了几天的路,正初又背她爬了半天的山,早走不动了。
      义孝背着翠微上了山,那调皮的女孩子一路都偷偷笑着往他脖子里吹气。道山顶点上烛火,才看见正初这两年长高了不少,眉目里也有几分英气。大半夜了义孝还是在厨房叮叮咣咣收拾了一些饭菜招待他们。这时候才看见翠微微黄的脸色,瘦瘦弱弱,眉眼倒也清秀。她大概饿了,吃起饭来有些狼吞虎咽。
      那时是七月天气,义孝替翠微诊了脉,留正初在山上的道观里歇息,他下山给翠微抓药,顺便买了几味特色的吃食,心想正初出去两年也变得挑了,山上的菜他吃了都皱眉头。
      义孝挑着点心果子糖果,店主人和他寒暄,他说正初回来了,不自觉脸上就扬起了笑容。正初坐在徐道士对面看着徐道士给翠微煎药,闲说着外面的事情。徐道士只是笑,看正初咬了几口点心就再也没吃别的,心想,陇西府这点小地方上的点心果子,正初也已经不稀罕了。
      倒是翠微,嫌药苦,把正初吃剩的点心果子都吃了个点滴不剩。山里不知年月,徐道士给山下的人诊病,正初自己去练剑,翠微便坐在一边帮着写药方。
      翠微识的字不多,一边写一边还要问徐道士这个字怎么写那个字怎么写,一天下来,脸上都沾满了墨汁,还一味笑着说墨汁闻起来真香。
      山上不知岁月,转眼是来年春天,徐道士在道观后面打理自己的一点土地,远远看见翠微穿着鹅黄的轻衫坐在地埂上,微耸着肩膀,似乎在哭。翠微的身子在他的调理下也好了许多,但是这个孩子不叫人省心,她在山上,衣服不穿山下成衣店里买来的,一定要他亲手缝制,他就有些不耐烦了。
      但说起来翠微也有一样好处,正初在外面几年都不穿他缝制的衣服,翠微却喜欢的不得了。徐道士一边松土一边往地里撒种子,翠微听见响动转过身来,哭的脸微红。
      “老道士,你还有心思管你的地呢!”
      徐道士笑,他除了这点地,与人看看病,也没有旁的心可操。翠微不知为什么欲语泪先流了,那模样看上去有几分叫人怜惜“正初说不几日就要下山去呢!”
      徐道士心想正初没有与他提过,多半是这丫头自说自话!他只管躬身松地,也不理翠微。翠微却道“你当我骗你呢,老道士,你的好徒弟亲自说要下山的!”
      徐道士想,正初要走,也一定先让自己知道,没有就这样走的道理,还是不听这丫头的。
      翠微在风口里呆了一天,山上的风大,到晚上有些着凉,吃饭的时候神请恹恹,脸烧得通红。徐道士留心正初,看正初一切如常,似乎并没有不久就要下山的准备,便也没有过问,只是煎了药给翠微送去。
      翠微躺在硬床板上没有起身,义孝叫她她也不答应,徐道士搁下药就走了。
      春日连绵的细雨又来了,翠微虽然吃着药,却还是见效甚微,晚上义孝再送药给她,她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义孝,突然伸手勾住了义孝的领口,笑着问“老道士,要是我不放手会怎么样!”
      义孝看她下意思咬住了自己的嘴唇,清澈的眼睛里渐渐涌上了泪水,笑着说“那你就把老道的衣裳给拔下来了!”说着站起了身。
      翠微也顺势就放开了手,看义孝转身出了门,就把一碗药狠命地砸在了地上。
      次日义孝正在屋里看书,正初进来说他有事要下山一趟,可能也要去很长一段时间,又说在庆阳府谋了一个职位,忙完了手头的事情就去庆阳府上任。义孝盘算着既然要走很长时间,又得给他准备点衣裳鞋袜,但正初说等明天天一亮就走,什么都不必备了。
      义孝心想正初现在长大了,又在官府谋了职位,是该打扮的精神点出去,不能再穿自己缝的棉布衣服了。
      翠微的身体还不大好,为免翠微路上给正初添麻烦,他便把翠微平日里用的药材都包了几包叫正初带着。
      晚上义孝给翠微去送药,翠微就又笑脸相迎了,吃了药坐在义孝身边讨好道“老道士,我留在山上好不好?”义孝不答应,她便痴缠,说自己身子不好,路上连累正初,而况无家可归。义孝总是不答应,她便赌气立在门口不让义孝出去,逼问他“老道士,你到底可不可以娶妻子?”
      义孝先红了脸,笑起来,翠微还是立在门口不让他走,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义孝说可以她才罢休。
      义孝半夜里睡不着看书的时候翠微竟然来了,她轻手轻脚站在门前笑“老道士,你也睡不着啊!”
      春雨把她的头发淋得微湿,中衣也湿了一截,耷拉在她微旧的翠绿绣鞋上。徐道士蹙眉,赶她出去,她偏生不走,反而迈脚进了门,徐道士心想,半夜三更,两人共处一室终究不好,便起身要赶她走,她看徐道士提着书下床来赶她,一溜烟跑了。
      次日天亮,徐道士像以往一样送他们下山,真是巧,这又是一个下雨的春天。只是与第一次,隔了整整三年。
      翠微带着斗笠走在中间,走了一程歇息,她一定要徐道士唱支歌来送他们,徐道士不肯唱,她撒娇耍赖,忸怩着不肯走路,徐道士来了气,提着她从陡峭的山崖边一纵而下,提足一点山上古树,落在了断涧边上。春日雨水多,这断涧的水势极大,轰隆隆响着,翠微吓得脸色苍白,却在落地时候咯咯笑着拍起手来“老道士,好功夫!现在只我们两个人,你就唱支歌儿给我听嘛!”
      义孝还是不唱,她威胁他“老道士,你要是不唱,我就跳到这水里淹死!”说着就举步往前走。山崖上跌落的水溅起的水珠转眼就溅湿了她的裙裾,但她还是照旧往前走。
      徐道士泄了气,喊她“回来,就唱一句!”翠微笑嘻嘻跑过来站他身边“你唱你唱。”
      徐义孝便唱了几句诗三百里的句子“考槃在涧,硕人之宽。独寤寐言,永矢弗谖……”翠微笑着打断道“这个不好!你得唱一首送别的曲子才成!”
      义孝又唱“劝君更尽一杯酒……”翠微还是摇头,又唱“莫愁前路无知己……”翠微还是摇头,义孝心里又想起一句,却不唱了,翠微便仰头道“你唱一句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义孝想起的也是这一句,却说这一句不好,这是大早上,不和景致。翠微并不强迫他,只是微低了头细声道“老道士,你留下我好不好?我给你做妻子,我会洗衣烧饭,会写药方会种地,也跟着你看《道德经》和《庄子》!”
      义孝不理她,看正初已经走了下来,就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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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送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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