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 the things i know》蒜苗炒肉

18、浮生半日。完

　　【十】
　　同望在狱中三月。只有管家来探他，他始终带一个提食盒的仆从，与那日葛覃装扮一模一样，以免引人怀疑。
　　这一日照旧，算着该是管家来的时辰，他放下手中书本在狱中略略活动，才一阵便听得一阵急切脚步声，已经上了年纪的管家弓着腰急切的走进来，一面走一面喜形于色地向他叫嚷，“爷，成了，成了！”他反而愕然，什么成了？
　　管家还在顺气的功夫，便有人开了狱门放他出狱。
　　管家压抑不住兴奋，却也言简意赅——“是葛覃出面告状，朝中总还有人肯帮衬几分，爷的冤屈洗清了，叫爷出了这大狱就进宫面圣呢！”
　　面圣这事紧迫，他都不及向管家问清葛覃状况，倒是进宫路上交好同僚向他透露，葛覃当堂指证亲夫一事圣上颇为不喜，府尹体贴圣意，葛覃被杖了三十，关在大牢里。同僚官场通达，看他闻此脸色不好，着实劝他，“圣上自知葛覃有冤无罪，只是一个是耿介的你，一个是最得圣心的那人，前后都栽在这女人手里，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葛覃好歹还捡的一条命在……”
　　同望无力反驳，只是心头疼的紧，脱衣受杖，便是男子也是羞愤欲死，而况葛覃。他尚未来得及予她半分欢喜，便给她如此灭顶灾祸，真是枉为人了，这官不做也罢，就是回家舌耕糊口，也不至让她受这等屈辱。
　　一直是自己太懦弱，还不如葛覃一个女子，枉读了圣贤书。可也是，圣贤书再读，也不合圣意，倒不如豁出去脸皮，昧着良心说些好话来的实在。他悲凉之余倒打定主意，这次是什么迂回也不用了，他是逆龙鳞也得救了葛覃。
　　【十一】
　　马车吱吱扭扭缓慢往前，已是春日时光，阳光却还有些冷，同望裹一件夹袄吟喔，“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又想，到底心境不同，往前只觉这诗好绝，如今只想何必独往，往后便有胜迹定要与葛覃同去，两个人谈讲谈讲既不寂寞又有进益，才是最好。
　　不觉把目光投向横卧在马车里的人，她脸色简直青白，憔悴的不成形，但总比他刚把她从大狱里捞出来时好些，唇上那些干裂的白皮已消了下去，身上的伤也慢慢收口，烧也退了。
　　大狱里见她，纵向来不动声色如他也禁不住慌乱，那人蜷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脸色死灰，简直连鼻息都无，只怕他再晚来一两日，和葛覃就得阴阳两隔。上天待他也算不薄，官是没再做了，他心心念念的人还活着。圣上赐婚与他，说不上是恩宠还是对他不知进退的惩处——娶葛覃无疑是遭人非议——他只当是恩宠，是他为官十年最大的恩宠赏赐。
　　忽而见葛覃眼皮微动，睁开眼来，他喜得忘形，只顾盯着人傻笑。葛覃显然是懵，既不知今夕何夕，更不知身在何处，人还眩晕，认清同望先是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爷，慢慢忆起从前，简直恍如隔世，惊诧里带着不可置信，自她为救同望上衙门那一日，便已明白，她或许救得了同望，或者只是白白送死，但无论如何，是再也见不着同望了。
　　如今人就在眼前，她只疑心是梦。
　　同望轻手轻脚扶她起来喂他水，伸臂环她在怀，她与狂躁的心跳与醉人的眩晕里清醒几分，挣扎起来，同望另一臂也用来抱她，沉吟道，“许多事你并不知道，我可以慢慢说给你听，最紧要只有一件——葛覃，你可愿嫁与我李同望为妻？这是圣上赐婚。”
　　葛覃从乱麻一般的思绪中理出一缕——“爷不必为难，只说葛覃是病死途中，算不得抗旨。”
　　“我求之不得何来为难！”同望带了三分笑意，“只怕你又只是为了我的耿介忠直为了我是个难得一见的好官才冒此大险，我可……舍不得强求于你！”就用舍不得三字最好，叫她看清他的诚意，这一番折腾真够艰险，好在回报优厚，远胜于富贵。
　　“可是我……曾有过婚约……”
　　“这我知道。”
　　“我……”葛覃一咬牙说出来，“往前受过伤，再也不能有孩子……”
　　同望感同身受，伸手扶着她头发，“这我也知道，过去种种我都知道。”他实在心疼她过去苦难，“你说一件我不知道的。”
　　葛覃搁在他怀里，良久道，“去年我来惠州，说是给爷送酒，其实是想着，倘若爷口气有所松动，我便一直跟着爷。爷不纳妾也罢，丫鬟总不嫌多一个，杂活我大都会，还会酿酒……”
　　【十二】
　　同望回乡，奉着圣命，和葛覃的事还得大办，自有人告知街邻葛覃的来历，这婚事外人看来简直像是笑话。
　　媳妇老太太不得不接受的，但她总归不喜欢，只是葛覃沉得住气，谁的冷脸她看都看得淡，她是死路上走过一回的人，许多事情都不再执着，而况也有如意事——柏青待她亲如生母。
　　而况还有同望，他设馆教书，舌耕为生，闲暇时候多，便带着她大街小巷的乱走。往往遇见美食，同望吃一顿不罢休，拐弯抹角地要葛覃也精通此道，好终生都能饱口福。回家来还要在柏青跟前好好炫耀一番，气的柏青跳脚，要找奶奶告状——爹爹好吃的都不给他，可见已然不疼他，还不如娘亲，总还惦记他带些回来。
　　葛覃看不得柏青那委屈的小模样，时日不长也是手艺精良，她还肯费心，花样不断，非但柏青，连弟弟家几个小孩都成日围着葛覃不放。
　　【十三】
　　同望午睡沉沉，但院子里实在吵闹，不得不起身往窗外看，葛覃正和几个孩子玩瞎子摸象，她母亲为避日头坐在屋檐下，也为孙子加油，“柏青往左往左！哎哟你娘又往右跑了！”柏青又抹着汗往右追去了。
　　他看着这一幕，前尘往事都变得轻薄，只有这一刻最真实，笑意从嘴角慢慢蔓延到眉梢——旁人要偷得浮生半日闲，他从前坎坷，却也始终良善，如今可谓得着福报，不必去偷，余生都得此闲适。
　　竟觉得往前岁月都是虚度了，好在这世上有个葛覃。他玩心大起，在窗前叫了一声葛覃，葛覃闻声回头，忘了躲闪，柏青便循声抓住了人，直嚷着要彩头。小家伙也是聪慧，叫道，“这彩头该分爹爹一半。”一群人笑起来。
　　同望竟有种错觉，从前那些日子简直都是虚度。他今生做过许多对的事情，最对的大概就是固执自见，娶了葛覃，这才是此生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