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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浮生半日。下 ...

  •   【七】
      早有家人来接他。他并不回家,径直往微无去。
      离开都成一年又半,这地方也似乎没什么变化,雪后新晴,四周都是刺目的白光,空气冷冽而清新,街上只有二三行人。他轻车熟路往巷口走,跟在后边的人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只有车马辘辘,安静让人心神不宁。
      接近巷口的时候,管家抢先一步,扑通一声跪在他马前,“老爷,我们还是先行回家吧,家里仆从都翘首以盼……”
      大约是看他脸色迅速变得难看,管家即刻就住了口,旋即豁出去一般道,“老爷,微无早就关门了,早在您来信着老奴来看的时候就关了,葛覃早就不知去向啦!”
      同望后背一阵寒战,却又镇定,打马绕过管家往巷子里走去——他自然不信,这又叫他如何相信!
      然而巷子最里头早已换了门面,是一家首饰行。“可是你来信说葛覃……”
      管家连滚带爬才到他跟前,“老奴怎敢说她已然不在,老爷一时半刻回不来,只怕急出病来!上一次夫人去的时候老爷是怎样光景?老奴不敢啊……”
      同望脑海里空空荡荡,只是望着里间那首饰行出神,良久良久才勒转马头出了巷子。他几乎一路都是凭着识途的老马才回的家。
      【八】
      都城不过这么大个地方,同望派出去的人几乎把街府走遍也不见葛覃踪影。他自然是不得闲,困在朝堂里脱不开身,又要处处受到掣肘,内外交困,十来日便迅速憔悴下来,却连病一场的时间都无。
      好在将近年关,已到封印之期,他才得空亲自出去寻人。但似乎有一刻松懈身体变不能支持,他在那巷口徘徊时染了风寒,病势汹汹,卧床不起。
      便到这时候他也不忘依旧派人出去打探消息。管家看不过去,终于借着伺候汤药的机会劝慰,“那个葛覃,不寻也罢。”
      自然这话该是如此,寻到了也未见得葛覃便一定同意嫁入李家,但他却不能见葛覃一次,不能不把许多事情弄个清楚明白。
      同望闭目躺着,不理会管家絮语。葛覃失踪实在怪不得管家,可是他现在急需一个人来承载他的怨愤忧虑思念与不甘,没有这些情绪支撑他必然会倒。
      “老爷,这半年寻找,老奴人是没找到,消息多少还是听到一点的……”
      同望一呼噜翻起来,一手揪住管家领子,“什么消息?!”
      管家望着眼前这人消瘦的脸颊,满眼的红丝和那焦急难耐的神情,默默叹了口气,“消息半年前就有了。这还得从葛覃脸上一道伤疤说起。
      “她少时也算生的标志,可惜父母糊涂,识人不明,给她许的丈夫是个赌徒,葛覃嫁过去不到一年,家业便被丈夫输个精光。赌桌上的人哪知道轻重,杀红了眼就以祖屋和妻子下注,自然还是个输。
      “那丈夫又被追债又没钱翻身,就连夜偷偷将家业典当骗了笔钱跑路了。赌行的债主本只打算收了房子了事,却不想和典当行的人起了冲突还吃了亏,一怒之下便糟蹋了葛覃。
      ”葛覃脸上那一道疤便是事后撞得,只可惜她没力气,只是晕了过去。债主眼看出了人命,就一把火点了祖屋预备毁尸灭迹,葛覃命大,是从那火海里逃出来的。
      “这一次据说是他那逃命的丈夫恰巧碰到了她……”管家看着同望紧蹙的眉头,叹口气道,“事情便是这样。只是老爷你在朝中本就艰难,就算找到葛覃,难道还要再惹上这一桩事么?那葛覃的丈夫,可是个泼皮……”
      管家忍得一忍,又道,“一个泼皮咱们自然能寻个由头对付,怕只怕这泼皮是被人指使,弄出点事来,老爷又……”
      同望眼里要冒出火来,“这么说你已知道她在哪里?”
      “老奴……并不知道!”
      “你非要逼我到死才肯吐露?”他暴怒起来,可望着管家倔强执拗的神情又不得不平静下来,“如你所说,葛覃处境艰难,就算不为情爱,我也该救他,你要逼我成不仁不义之徒么?”
      “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大事?何为大事?稳居官职和他们沆瀣一气才是大事么?宦海浮沉他经得不少,其中黑暗他看得够了。十年寒窗时立下的报效朝廷的凌云壮志早就在妻子难产离他而去的那一刻就烟消云散。他早已不求显达,只盼能尽一己之力阻止一些不该发生的事情,可事到临头他连自己性命都在勉力支持,还有什么大事可言呢!
      他如今觉得,能得葛覃相伴,安稳一世就是顶大的事。不,能得葛覃安然无恙,就是天大的事。
      【九】
      世事波折弄人,往往出人意表。同望为寻葛覃使了九牛二虎之力,却不想有葛覃消息时他却不能去找她。
      他寻葛覃不见,却意外打听出葛覃那个不成器的丈夫踪迹,至此他明白是有人为他设了陷阱,等着他来自投罗网。
      他进退维艰,恨不得豁出去绑了那个泼皮来问葛覃的下落,却有人先行一步,借着泼皮之手弄出事非,先闹到府尹,再闹到圣上跟前。那参他的密折说他强占民女不成反杀人灭口,说他识人不明,举荐的都城府尹收受贿赂,竟将此事按下不提,反将受害者一顿板子打了半死。
      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说他强占的那个民女便是葛覃。到此地步便有人作证说李同望确实对那卖酒女葛覃存有非分之想,时常借品酒之名横加骚扰。说这话的便是前年春游归来和他一起去微无酒家的人。
      圣上闻此震怒,不等下朝就将他下了大狱。他尚不足惜,朝堂反复胜者为王败者寇,可是葛覃,难道竟真成了这场争斗的牺牲,他不懈的寻觅给她带来的竟是杀身大祸?
      他在狱中郁郁不得终日,直至管家来探时说,那交给仵作验尸的并不是葛覃,葛覃好好活着,就在城外镜屏山的滴翠寺里。那泼皮挟着葛覃出城时葛覃逃脱独自跑进了山,那泼皮紧追着进山,是眼看着葛覃从丈高的山峰上跌了下去,才敢随便找个死人来顶替葛覃的。
      他为葛覃急智求生感到欣慰,继而想到,葛覃现在才是真正的身在险境,对方怎容这场冤案里至关重要的一个已死的人还活在世上!这咫尺相隔却不能想见的疼痛利剑一样击穿同望胸膛。但他不能沉溺苦痛,他很快想到滴翠寺也不安全,万一有心人撞见,葛覃只能是死,他于是嘱咐管家,想法子送葛覃远离都城。最好是送到他祖籍所在,弟弟经商,再无官场瓜葛,可保的葛覃安全。
      但他竟没想到,在他嘱托管家送走葛覃的第四个晚上,他竟又见到了葛覃。
      她像男子那样梳着发髻,脸上不知涂了什么,一层黝黑,颌下还长着几缕稀疏的胡子。为避人耳目她一言不发,只是在递给他饭菜时极轻极快地捏了一下他的手,那眼里的笑意仿似以前,温暖而笃定,就如他同她两人身上那重重的劫难都未发生一般。
      他煎熬到两眼发酸发烫发疼,他外放惠州时,他风尘仆仆一路往来赶时,他遍寻她不得而良夜辗转时积攒下的无数的话,无数的衷肠,都将因命运捉弄而深藏心底,永远无法吐露。
      但他也有高兴,毕竟眼前这是葛覃,她还好生生活着,那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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