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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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闱结束，到第二年春天，方是春闱之期，赶来应天参加科举的士子们也陆续收拾了行李，回乡去了，秦淮河畔再不复往昔热闹。小院中秋意渐浓，门外一棵枫树被霜打过，一夜之间红的饱满欲滴，似是含了情般。
颜洵不提回乡二字，宋隐也并不开口催他，只一日日如往常般闭门读书。颜洵心中在等醉笑开口留他，抑或提出与他一同回苏州故里，醉笑却只一味地缄默着，两人时而如往常般沿着河走走，却也是一路少话，举头望着满树将枯的叶片，心中也染上一片莫名的萧索离愁。
这日里，醉笑约了颜洵一同饮酒，桌上摆了几道酒肆里的菜肴，两壶竹叶青，折扇静静躺在一旁。颜洵方一进门，心中便微微一震，却仍是捺了忐忑凄惶，笑着道：“今日里这样丰盛，可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醉笑看了看他，并未答话，伸手倒了杯酒递予颜洵，低头踌躇半晌，轻声道：“我明日，便要走了。”
颜洵楞了愣，苦笑道：“你终是要走了么？”
醉笑不说话，只锁了眉头，倒了杯酒，兀自一饮而尽。
两人沉默了片刻，却听颜洵轻声问道：“又是为何不能与我一起，若是将来我做了官……”
“若是将来你做了官，我们便只更不能在一处。”醉笑抬头看着颜洵，顿了顿，慢慢握了他的手道：“我又如何舍得，但你也总明白，你我本是不同天地中的人，无论如何，终会有今日一别。”
颜洵定定看了他，只觉心中一片茫茫苦涩，却又无从辩驳，许久，方强自笑了笑，“罢了，我颜洵亦是七尺男儿，你若要走，莫非还哭闹着拦你不成，既是终有一别，便好好的别，”说着微颤了双手将两只酒杯推到一旁，举起酒壶向着醉笑道：“你我第一次喝酒，便是直接取了壶来饮，我当时便极喜欢这份豪爽之情，今日里，这最后一次，也只用壶来饮罢。”仰头喝了口酒，又喃喃道：“当初第一次，却如何也未曾想到，这日后的种种。”
醉笑微怔了怔，也举了酒壶苦笑道：“当初自是想不到日后的种种，记得你我初逢之时，你摇了扇子笑我名字奇怪，我也只当你是寻常一介斯文书生，似是还有些讷讷的，又怎会料到……”他说着只觉一股悲凉离恨欺上心头，忽的抓了颜洵的手握在手中，痴痴望着他。
“缘分二字，当真无能参破，无能洞彻，若说这番悲喜际遇，怕是我有生之年，也再碰不上第二次了。”颜洵微垂了头淡淡道，又举了酒壶饮口酒。
“再碰不上第二次也好，”醉笑送了颜洵的手，“也免去经历这么一番苦痛罢。”
“苦痛？”颜洵抬眼看了他，凄然一笑，“这于我可从未是何苦痛，便是痛，又有几番能痛的这般叫人无怨无尤。” 他说着站起身踱到窗前，背对了醉笑，“我本是有酒便醉的人，这般的性子，本也会比别人多些苦痛罢，只是，总觉得惟有醉了，才对的住这美酒，也才对的住陪我饮酒之人。”
“有酒便醉……”醉笑亦起身走过去，从身后慢慢抱住颜洵，喃喃道：“我本是不容易醉的人，可也觉得，此时此景，只有醉，方才对得住这美酒，这相伴之人。”
颜洵望着窗外，那一丛潇湘竹已失了往日的葱翠，随风簌簌着，忽然幽幽开口唤道：“玉郎。”醉笑微微一僵，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将脸贴在颜洵的颈后。
“玉郎，”却听颜洵又唤一声，淡淡笑道：“今日且最后一次，再如此唤你，想来我堂堂男儿身，却这般称呼的人，也惟有你了。”说罢脱了醉笑的怀抱，打开折扇摇了摇，“我亦最后，再吟首诗予你罢。”踱了几步，闭目缓缓道：“惜折灞柳放离舟，醉笑千场一宵休。明朝各自天涯处，仍有冰心为君留。”
醉笑看着他，忽而走到颜洵身前，抬手拉过他，俯身附在他唇上狠狠烙下一吻，抱紧了颜洵痴痴道：“我却当真不愿意，让你抱着这份情痴，看你这般的醉。”
“醉了又何妨，”颜洵靠着他，轻叹道：“我日后便是想要醉，有去何处寻这陪我醉的人？”
醉笑抱着他，一时满怀凄然，却又一句话也说不出，两人这般静静相拥了片刻，颜洵却轻轻将他推开，后退几步，整整衣襟，拱手俯身而揖道：“这一番悲悲喜喜，点点滴滴，颜某铭刻心间，至死不忘，自此去，天涯海角，再会难期，望君切切珍重。”说罢转了身，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醉笑怔了怔，追到门边，望着颜洵略显单薄的身影慢慢隐入了夜色之中，许久，方兀自喃喃道：“珍重……”
三年后，秦淮河畔夫子庙祭孔大典，朝中百官齐聚大成殿前，种种仪式走过，便直直耗去了大半天的光阴。
黄昏时候，画舫上歌吹琵琶之声开始袅袅飘出，水面上粼粼金光闪动，“客官可是第一次到咱应天府？说起这秦淮香艳，啧啧，可是天下难寻第二个。”
醉笑捏着酒壶笑笑，“倒是第二次来了。”
“那可得多留些日子，好生醉醉咱们秦淮温柔乡，像客官这等俊朗不凡的公子，姐儿们不定喜欢成什么样子。”这小二站在一旁，笑的几乎没了眼睛，一味不断絮絮着。
“谢过小二哥的好意，只是我这等人天生便无定性，到了哪里怕也留不久。”醉笑却不嫌他舔噪，举着壶喝了口酒，又倚着栏杆望向河对岸，问道“小二哥，那些可是新中榜的举子么？”
只见夫子庙前天下文枢牌坊下，几个书生模样的人正聚在一处，似在吟咏唱和。
“那不是翰林院的大人们么，”小儿眯起眼睛看了看，笑着应道：“客官莫不是喝得多了花了眼，人家可都穿着官袍呢。”
醉笑抬起头，远远望去，恰巧那一干人过了桥往这边走来，其中一人摇了折扇，隐隐可见扇面上画了丛墨竹，正与身旁一人说着什么，旁边那人本是一副平稳敛重，波澜不惊之态，转了头看着摇折扇那一人，面上却渐渐露出温煦笑意，二人并肩低语徐徐而行，直落在了众人后面。
醉笑遥遥看了许久，不知是不是夜风吹袭之故，眼眶微微泛了红，却终于淡淡笑了笑，丢下酒钱，起身从身后抽出一把画了梅枝的折扇，缓缓晃着，出门步上一艘小船，在一片漫漫清歌，喁喁醉语之中悠悠远去。
作者有话说第5章 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