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莫多情

4、四

　　秋闱之期转眼便到，这日里正是第一场考试，宋隐早早起了身，命随身的小童从打点好早膳，亲自去唤了颜洵一同用过。出门前，又握住颜洵的衣袖郑重叮嘱一番，仿佛他不是与颜洵一同赶考的仕子，到如父兄家长一般。
　　“夫子，”却听醉笑从屋中步出，抱拳笑道，“今日一去，必将蟾宫折桂。”
　　颜洵转头看了看他，笑意立时浮上脸庞，拱了拱手道：“多些醉笑兄吉言。”
　　宋隐看着他二人，低头轻咳了一声，醉笑忙又向着他道：“也愿闲远兄金榜题名。”
　　宋隐垂着双眼躬身拱起手，淡淡道：“学生谢过醉笑兄。”又转身看着颜洵道：“小颜，时辰不早了，也该动身了。”便与颜洵带着小童出了门。
　　江南贡院前人头攒动，处处皆是前来赶考的仕子，宋隐抬头望着明远楼前的牌匾，出神了片刻，忽对着颜洵笑道：“小颜，你看这明远楼，正是从你的字‘衡明’和我的字‘闲远’中各取一字而成，实乃吉兆。”
　　颜洵也抬起头看了看牌匾，笑着附和道：“闲远兄说的极是，你我此次必定鸿运当头，吉星高照。”
　　宋隐又深深看了颜洵一眼，见他似并不如何紧张，也放下心来，与颜洵一同进了明远楼。
　　三场考试转瞬结束，赶考仕子们心中大石落地，惟等着放榜，秦淮河愈加的热闹起来，不分白昼黑夜地熙攘喧嚣。颜洵日日与醉笑在一起，游景饮酒，吟诗赏月，同进同出，形影难离，宋隐却似是有何心事一般，一同考试的同乡邀他出游，也频辞不应，颜洵怕他是因考试中出了差错懊恼，三番劝慰，宋隐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
　　这日里天刚亮，颜洵前日与醉笑饮酒贪了杯，还未曾起身，便听门外喧哗之声，忙披衣起身，方步出门，便见醉笑快步走过来握了他的手，满目欣喜之色道：“夫子中了！”
　　颜洵怔了怔，似是还未反应过来，却忽听有人高声道：“恭喜宋解元，宋解元真乃文曲星下凡，日后必定飞黄腾达，前途无量。”
　　宋隐仍是一副四平八稳，拱了手道：“多些诸位大人，学生愧不敢当。”
　　“闲远兄，”颜洵忙走上前去，惊喜道：“闲远兄可是中了解元？”
　　“怕不过是侥幸罢了，”宋隐看了他道，又淡淡一笑，“好在你我一同中榜。”
　　打发了报子，接了大红报贴，天已近晌午时分，颜洵取在第五位，也颇为欣喜，自要与醉笑一同庆贺一番。待二人吃完酒，沿着河道一路慢慢往回走，是时已是初秋，风夹了凉意，日头斜斜沉了，水面上粼粼一片金光。
　　颜洵摇着折扇，低头似在出神，醉笑握了他的手，柔声道：“我的翰林大人，这又是在思量什么？”
　　颜洵抬了头看着他笑笑，忽然将折扇塞到他手中，“这柄扇子，日后便予你了。”
　　醉笑微微一愣，握了折扇，又听颜洵淡淡道：“这折扇是我前些日所绘，共有两柄，日后，你我一人一柄，无论走到哪里，都可有所念想。”
　　醉笑低头看了看手中折扇，只见扇面上画了一枝斜梅，上题“暗想幽来最入酒”。
　　“另一柄画的是竹，书的是‘清风作伴好吟诗’。”颜洵望着他，眸中幽幽波转，“诗酒相亲，最合你我情意。”
　　“夫子果然是好才情。”醉笑喃喃道，心中亦是情思微动，将折扇仔细揣进怀里，牵起颜洵的手，看了他双眼道，柔声道：“这柄折扇，我此生都会好生珍重。”

　　又过几日，便是鹿鸣宴的日子，颜洵与宋隐穿戴整齐，一同前去赴宴。苏州才子向来久负盛名，此次中榜的二十几个举子中，竟有十几人皆乃姑苏人士。
　　席上逢遇同榜同乡，自是分外亲切，宋隐竟是抛却了惯来的稳重之态，喝的酩酊大醉。待到散了宴，颜洵一路扶着他回到小院中，又将他扶将上榻，取了手巾擦拭，宋隐一味喃喃自语，说的什么，却又听不真切。颜洵只当他中了解元，高兴的紧了，方放肆了性子来饮。他二人家中本为世交，自幼在一处读书玩耍，宋隐比他大了两岁，处处对他谦让照料，几近予取予求，颜洵依赖着他似也成了习惯。
　　“小颜。”颜洵将宋隐安置妥当，灭了案上烛火，正欲转身出门，却听他醉声唤道。
　　“闲远兄，”颜洵忙又折回到宋隐榻前，俯身关切道：“哪里不舒服么？”
　　宋隐忽的伸出手，抓住颜洵手腕，睁了双眼望着他，久久，方开口道：“你与他……”又哽住一般顿了顿，眸子里含了洇洇水汽，却是并不见几分醉色，清明里和着分怅然悲意，“你可否想过，是劫是缘？”
　　颜洵怔了怔，顿了片刻，一张脸笼在淡淡月辉里，也似带了份凄怅的意味，两个人在黑暗里对视了片刻，却还是对着宋隐轻轻一笑，“劫亦是缘。”
　　宋隐定定看着他，颜洵低了头，将宋隐抓着自己的手放好，转身走出屋去。

　　新月方上柳梢时候，颜洵端了酒壶推开醉笑厢房的门，醉笑坐在小几前，手里拿了颜洵送他的折扇，正望着出神，见他来了，便将扇子搁在床头，拉了颜洵的手与他相挨坐了。
　　“夫子这几日已是连着赴宴，今日还要饮酒么？”醉笑握了握颜洵的手，“莫要坏了身子才是。”
　　“与旁人吃酒，又如何代替的了你我共酌。”颜洵举了酒杯放到他手边，抬头冲他笑了笑。
　　醉笑接了杯子，仰头饮了一口，咽下大半，忽然倾身覆上颜洵的唇，将剩下的度到他口中，又缠绵片刻，直起身将颜洵揽在了怀里，轻声道：“你我这样在一处，旁人难免要说三道四，你如今已中了朝廷的举，怕是会……”
　　“你我的事，何需他人过问，”颜洵却打断他道，坐起身望着醉笑的双眼，忽然一笑，故作凶煞挑眉道：“哪个敢说风凉话，我且择了他舌头去！”
　　醉笑微微一怔，失笑道：“我的翰林大人好生厉害，还要择了人家舌头去。”说着将酒杯递给颜洵，二人轻碰了下，一同仰头饮了口酒。
　　此日恰逢月中，夜半时候，淡云散去，一轮满月赫然而现，端端然正居碧空，清光千里一泻而下，透了窗撒进屋来，竟似比桌上烛火更亮几分。
　　颜洵起了身踱到窗前，举头望了望天上明月，摇了折扇缓缓道：“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转身看着醉笑道：“我记得你与我说过，最慕李太白，我今日便送予你一件李白生前极爱之物，亦是这世上正真的古董，可好？”
　　“夫子要送予我什么？”醉笑端了酒杯走到他身后，伸出手将颜洵抱在怀里，在他耳畔摩挲道。
　　颜洵微微仰了仰头，枕着醉笑的肩膀，悠悠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说着伸了手向着明月遥遥一指，“君请看，这世上真正古雅之物正在此处。”
　　醉笑任由颜洵靠着自己，顺着他的手仰头看去，轻笑道：“好个真正古雅之物，真是妙得很。”转头在颜洵耳鬓吻了吻，“那我也有一物送予夫子。”言罢将持杯的手向前伸出，映了空中明月，“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颜洵痴痴看着杯中月影，忽的倾身将酒喝尽，转身望着醉笑，眸中一片情动之色，环了醉笑的肩道：“你我将李白的风流都占尽了，”又向着天上一拱手，展颜笑道：“太白兄，你可莫要怪罪。”
　　“怎会怪罪，太白兄怕是羡慕你我都未来得及。”醉笑看着他柔声道，轻轻扳过颜洵的脸，吻进他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