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独》荀夜羽

53、提灯（上2）

　　开着朝向庭院中的门，依旧穿着衬衫的本田菊倚着门框坐着，望向刚刚接近暮色的天空还存着晚霞最后的一抹薄紫。屋子慢慢的暗了下去，即使如此他也没有开灯，因为天空中那像葛藤花般的颜色渐渐的融化在更深邃的黑色中时，另外一边的天空下月亮就从远方的山间升起来了。

　　刚刚过了十五的月，依旧足够明亮，因为开着门的关系，屋子里也亮了起来，连裱糊过的墙都似乎变成了月亮的一部分，微微的泛着萤白的光。

　　盏中的酒还有一点，菊提起酒壶摇了摇，又倾斜了壶身，把剩余的酒液控了出来，之后一口喝下。

　　随后的很长时间里，捏着酒盏的少年一直安静的坐在这银月的光芒中，默默注视着远山的方向。像是被精心摆弄出最适合观赏角度的玩偶，他有着如同夜色般的黑发与仿佛比月光更白皙的肌肤，因为眉眼过分精致细腻，以至于会令人留下一种近似于虚幻的印象，仿佛只要些许的微风，便能将他吹散在空气中。

　　夜幕四垂。

　　一声骤然的沙哑鸣叫从天空传来，刺破了这近乎凝滞的静谧，菊眼中近乎散乱的光芒终于晃了一下，凝聚在一起。他抬起头，夜幕中横略过一羽几乎要印入到夜色中的黑禽身影，随后又是数只，笔直的飞向明月的方向。

　　少年微微扬起那张精致的脸庞，山中归鸦的羽翼便趁着这皎洁的月色，落在他深黑的眼眸里，溶入了进去。

　　一直都被忽略了的酒盏从手指中松脱，摔在身边。低下头，菊下意识的拢起袖角，手却在臂下拉了个空——又怔了一阵，他才想起来自己穿的不是居家的旧衣，而是西式的衬衫。

　　居然习惯到毫无不适的感觉了呢，明明一开始穿的时候，总会在意过于紧窄的肩部来着……说起来，意识里还是习惯自家的旧衣啊……

　　时间啊，过的可真快。

　　一转眼的就又是一年的夏末秋初。

　　假如有能看透人心的机巧之物存在，那么也许会有人发现，这位长着清俊少年外貌的男子，像是所有上年纪的老人那样，在心里絮絮叨叨的念着说出来会让年轻人见笑的感悟。

　　之后他起身，走到屋里，俯下身子去拿起壁龛上插着略有些凋萎的鲜花的花器，虽然穿着不符合规矩的衬衣，但是他的姿势却依旧中规中矩，只是脚步因为刚刚饮过酒的微醺而略有些不稳。

　　拿回来的蒲草还泡在水盆里，在明亮的月光下，可以看到茎杆新被剪断的地方因为在急速的补充着失去的水分而呈现出些许的深绿色。

　　让叶脉完全舒展到适合插花的时机还需要等上一阵——得出了这样结论的短发少年略微的放松了肩膀，转过身在炕桌旁盘腿坐下，把花器放到身边，又反手捶了两下脊背后，推开了桌子上散落的蒲草叶片，把桌角的那个小口袋捏了过来。

　　顺着拉开系绳的袋口滚落到少年手中的，是一捧半透明的，其中夹杂了点点金色的星星。

　　这是被叫做金平糖的食物，因为是特意制作的，甚至还加入了可食用的金箔来更增添豪华的气氛。

　　闭了一下眼睛，重新睁开双目的短发少年把手中的糖举到和视线平行的地方——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一粒一粒的金平糖好像吸饱了月光，每一粒都笼着一层微弱的柔辉。

　　最喜欢了……

　　向声音的来源转过头去的本田菊愣了一下，他低下头揉了揉眼睛——在被月光笼罩的庭院中，一个小小的孩子拘束的低着头站在那里，忐忑不安的将两只手合拢在一起，犹豫再三，才小心的将掌心摊开。

　　那是一枚不知道握了多久，快要被体温融化的金平糖。

　　这……这是菊最喜欢最喜欢的东西呀。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如果是你想要的话……

　　请尝一颗吧……

　　菊只给你一个人呀……

　　因为……

　　因为是你呀……

　　本田菊睁大了眼睛，他几乎要喊出声来——在那孩子的面前，那个高挑的身影弯下腰，松挽在身后的发丝像是一泓墨色从他的肩膀流泻而下，从宽大的袖笼中探出的修长手指却没有接过那枚星星，而先是抚上了那孩子的黑色短发。

　　凌驾于世界之巅的王者，那位宛如夜空中的明月般，美丽到让人无法错目的男人。

　　孩子乖巧的眯起眼睛，望着他小小的吸了一口气，却依旧坚持着踮起脚尖，用小小的手捏着那枚糖果，凑到了那个人的唇边。

　　“耀君……”

　　噙住了那颗塞到嘴边的星星后，那个人看着仿佛完成了了不得的计划而如释重负的孩子，温柔的笑了起来。

　　“小菊，回去吧。”

　　他向着他伸出了手：“太晚了呢。”

　　“太……晚了呢……”

　　几乎是同时说出了一样的话，本田菊先是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他慌乱的捂住了自己的嘴，但是已经晚了，拓印在早已发黄的过去中的那个男人的样貌随即荡起了涟漪——如传说中的那样，就像是被不存在于那个世界的这句话所惊扰，那身影飞速的变成了一缕薄雾。

　　唉？

　　你要去哪儿……我不是还在这里吗！

　　等一下！

　　“等等，不要离开，请您……”

　　桌子被踢开，猛的撞上了放在一旁的水盆，清水被荡的喷了出来，哗啦一声泼到了门上樟子纸，而将这些统统撞开的少年已经一步跨到了屋外的平台，伸出了手——完全都搞不清自己想要抓住什么，本田菊只是下意识的向前极力的伸出手臂。

　　向着那淡去的影子。

　　“别走！”

　　被呼唤着的那个人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就在菊冲过来的同时，已经稀薄到透明的身形下意识般的转了过来，他仿佛被吓了一跳，想要接住菊的身体那样立刻张开了双臂。

　　本田菊感觉自己的指尖仿佛扯住了丝绸柔软的边缘，但那光滑的感觉只是一刹，纹绣着蒲草脉络的袖子便从他的指端滑脱，与那个身影一起消失在他的眼前。

　　……本田君？

　　细不可闻的声音让失去平衡的少年愣住了，呼吸间突然有了一丝麝香夹杂了什么草药的味道，不过一切尚且还来不及分辨，本田菊的注意力就被自己正在向前的跌落状态吸引了过去。

　　“哎？”

　　来不及收住冲劲，黑发的少年一脚踏空，直接从平台摔了出去，重重的扑倒在白色的细碎砾石铺就出的庭院中。

　　“……好……好疼！”

　　抱紧了先着地的膝盖，本田菊先是和因为睡的太熟而从桌边掉下来的猫儿一样，在惊吓与疼痛中整个人都蜷了起来，随即又“啊”的一声张开了爪子，手忙脚乱的从被撞乱的花园中爬了出来，坐到了一旁的飞石上。

　　还好，养了几十年的罗汉松因为栽种的离屋子远，索性没有被他的这次着陆殃及，只是枯山水完全被破坏了——白沙石上本来细心的耙出的流水纹样一片混乱，呈现出的不再是安祥的流川峻岭，而是一副被刚刚轰炸过的无序之像。

　　“还好还好，用一天的时间就可以复原……啊，疼疼疼疼疼……”看着自己的庭院，本田菊只能自言自语的安抚自己。略微放心了一点，才感觉心跳快的像是刚刚跑了几十里山路一般，气喘不匀不说，手肘好像也被细石的尖角擦破了，火辣辣的疼。

　　解开扣子挽起袖口，小臂上真的被擦出了几条血印，本田菊叹了口气，想用另外一只手帮忙扳过来手臂看看肘部，可刚刚一挪动，就听见自己的肩膀“喀吧”一声。

　　“哈……哈哈……”哭笑不得的低下头去，含着眼泪的短发少年此刻表情生动到会让熟悉他的人感觉到诡异的程度。

　　果然还是发作了吗……白天自告奋勇的在大家面前挽起袖子来示范自己家如何打年糕的后遗症。
　　而且刚刚那就是醉了吧。

　　因为这段时间太疲劳，所以只是喝了一点酒就失态了。

　　幸好是在自己家，否则……不承认也不行了，真的老了啊。

　　不过，居然会恍惚的好像看到了从前的事情……真是的，从刚才起就在想什么啊，居然想要对着那个人的影子喊出……

　　“带……带我走……”

　　被突然近在身边哽咽着的声音吓了一跳，本田菊猛的扭过了头。

　　月比刚才升起的更高了一些，就在这一片冷白的辉光中，一只一人多高的怪物蹲在本田菊的身边，它那张露出利齿的红脸上探出的长鼻子几乎都要碰到了本田菊的脸上。

　　然后，这只大妖怪抬起了头，向着天空的明月发出凄惨的嚎叫声。